第27章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梦中的火海渐渐消弭而去,身间清净,心境平和。他复又闭了眼,睡了过去。
……
洛襄醒来的时候,那道为他诵经的幻影已散去。
美得像一场梦。
佛殿冷如冰窖,寂寂无声,燃了一夜的残烛化作一滩泪冢。
空荡荡的书案上,一卷《楞严》的书页被风翻动,一旁零散着他抄了一半的经卷。
他压下心底的怅然若失,坐回了案前,照旧提起笔。
手指冻伤,僵硬无比,每每落笔,火辣辣的疼。他心无旁骛地继续抄经,却也写得不慢。
俄而,门外传来人声。殿门“轰”地一声打开。
“师兄,你醒了!”是缘起欣喜的声音。
洛襄微微点头,目光不移,落笔不停。
“襄哥哥你睡了一天一夜,定是饿了,我去灶上做了粥,尝尝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襄正襟危坐的姿势稍稍一顿,抬起头来。
数十日未见,她消瘦了些许。
一袭胭脂色的红裙,焰火般热烈,腰间系满璎珞珠串,走动间琳琳琅琅。仔细看,袖口被烧破了几个小洞,一双素手上沾了不少烟灰。
洛襄目光一掠,仍纸上在运笔,不发一言。
朝露笑语盈盈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放在他案上。见他不语,又小心翼翼地将粥碗往他那侧推了一推,催促道:
“他们在吃食饮水里放了药,我重新给哥哥做了一份干净的。”
“要冷的,襄哥哥先吃吧。不然,怎么有力气抄经呢?”
缘起一面帮腔道:
“是啊是啊,师兄,女施主亲手上灶煮的,费了不少气力呢。”他一面想起方才灶房被扫荡一般天翻地覆的模样,心叹这女施主也不算太坏。
洛襄始终默不作声,如佛像般端坐。
他的一缕余光里,少女虽眼底微微发青,面有悴色,但眼神殷切又紧张,就在等着他尝一尝她的粥不肯罢休。
他终是探出手去,捧着微烫的瓷碗。饮了一口,他的眉头皱起,却又很快平复,缓缓喝完了整碗。
朝露素手托着腮,眉眼弯了弯,看着他一饮而尽,她面上的欢喜呼之欲出。
缘起方做完早课,也还未饮食,也自顾自端起碗。一口粥下肚,缘起面色骤变,捂着嘴跑出了佛殿。
“咦?”朝露看他仓皇的背影,不解道,“襄哥哥,我第一次做粥,味道怎么样?好喝吗?”
洛襄落笔专注,并未抬眸,淡淡道:
“风味颇有几分……不俗。”
闻言,朝露眼角一翘,像是收到夸赞一般面露得意之色。
“襄哥哥,我昨夜帮你抄了经,你看看有无错漏。”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叠黄麻纸,递到他眼前。
洛襄微微抬眸,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一摞经文上。
暮春时分,天气湿热。
她回来得急,发了一身汗,鸦青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呼出的气息时不时拂动额前的碎发。双手伏在案上,红袖挽起至手肘,露出整段莹白的小臂。
洛襄挪开视线,不动声色,抬手接过她递来的经文。
薄如蝉翼的纸张上尚存她的余温,还有一股旖旎暗香,扑鼻而来。
清甜的香息挥发,在空中蔓延,缠绕心怀。
像极了……
像极了梦中……
洛襄指间一颤,呼吸一滞,烫手般收了手。
手指一松,经文缓缓飘落,四散在各处。
“襄哥哥,你的手……可好些了?”她望着洛襄颤动的手指,迟疑地问道。
“无碍。”他闭了闭眼。
“都是我,害得你遭此酷刑。”朝露绞动着身侧的衣衫,垂头道。
“女施主不必自责,是我心甘情愿。”洛襄起身回避,悬在腕间的佛珠轻轻一晃,“我当日既在佛前立下誓言,必会护你周全。”
朝露抬首,问道:
“你早就算到他们会查,会找到那封信?才用了白纸替代?”
“不错。兵行险着。所幸信已送出,城外我座下僧众,十日后乌兹王大宴,会有比丘、比丘尼以为王祈福之名入王庭。我已作安排,你可混在其中,逃出王庭。”
朝露秀眉一蹙,问道:
“那信,不是空白的吗?不是没有送出去吗?”
缘起倚在殿门前,得意地笑道:
“那是师兄的障眼法。玄机就在我给你的药瓶里。那药有奇香,你在拭在手中,师伯一闻便知,定会察觉。”
朝露突然忆起,当日那位老僧被火杖烧了手,向她求了药。
原来,那信藏身竟在那不起眼的药瓶中。
面前的洛襄微微偏过身。朝露感到一束温润的目光望过来,笼在她身。听到他缓声道:
“当日未曾告之于你,是怕你因此受了牵连。”
所以,他布下一张白纸之局,就是要让洛须靡抓住错处,如此既不会让人注意那小小药瓶,更是给了她辩白的机会,让她自保。
而他宁愿为此受冻伤之辱。
“我已于信中命西域诸僧四处找寻洛枭下落。待你出王庭之后,便送你去你三哥处。”
听他此言,朝露猛然抬头,问道:
“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