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明白过来,又气又恼,故意在李曜面前委屈垂泪。
李曜心有愧意,无奈哄她道:
“朕定请个最厉害的老师来教你,好不好?”
后来,来宫中教她的,竟是大梁国师。
李曜颇为得意,邀功似地对她道:
“圣僧汉文了得,更精通乌兹等西域诸国语言,他来授课,最为合适不过了,也难得他愿意教你。”
她听后,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当朝国师,圣僧空劫,权势滔天,是李曜的左膀右臂。
李曜是马上夺的天下,即位之初,在朝中根基不稳,曾被众藩王兵谏围困于京畿。是国师携一万禁军救驾,血洗京畿。尸山血海中,他袈裟浸赤,犹如鬼刹,为皇帝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替李曜敲打朝臣,生杀予夺,制衡各大世家和文臣武将,干尽翻云覆雨的阴诡之事。
每每出场,哪一回不是血雨腥风。传说,他每捻一颗佛珠,刑台上就要掉一颗人头。
朝露起初是有些怕他的。
犹记得他初来那日,才一露面,便吓坏了她宫中好几个小侍女。
她尚在内间精心梳妆。对着皇帝的这位心腹肱骨,她心存几分讨好之意,刻意梳高了发髻,又留了几缕碎发在额间,清丽之中又又一丝媚态。
世人皆爱美,面对倾城之色,再刚硬之人,都会留有几分脸面吧。她心里盘算着,又往唇上抹了些口脂,画龙点睛,姿艳色绝。
一听内侍来报,国师已在书房等候,她提裙匆匆赶过去。
灯火煌煌,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堂前正中,一幅险峻的山水画之下。
墨画中,重峦叠嶂,险象环生。画下之人,缁黑袈裟,色如长夜。其上繁复的金箔镶绣,随风拂动间,一片玄色中闪烁着点点流光。
明光如电,法相庄严。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
他生得和李曜一般高大,甚至轮廓都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被黑疤遍布,乍看之下,有如鬼煞,十分吓人。
她一向爱美,连宫里用的人也是精挑细选过的,要样貌可人,身上找不出一丝瑕疵来。
见了他真容,朝露止不住地一愣,不由后退几步,云鬓上的金步摇随之轻颤,最后强装镇定,福身道:
“问国师安。”
他微微颔首回礼,目光掠过她的浓妆薄衫,眉头仿佛蹙了一下。
许是看出了她看他时眼中的惧怕,之后授课,二人间都隔着一面屏风。
第一堂课,教的是《诗经》。
她生怕他与那些文臣一般戏弄她,直言问他为何选此为教材。
屏风那端的人抬起头,神色清冷,如松柏覆雪,幽深的目光仿佛透过那道薄纱细绢,直指她心底:
“娘娘不是想要作诗献给陛下么?诗三百,思无邪,感情最为真挚。”
他说得云淡风轻,朝露心思敏感,听出了其中的意味深长。
是在讽刺她魅惑君上么?可她一个后妃,除了傍上皇帝这独株大树,攫取他的宠爱,她又何错之有?
她又羞又愤,心道这国师与一众骂她祸水的大臣无甚区别,由此心中种下了芥蒂。
课后,依照惯例,她要送他束脩作为拜师之礼。内侍早就告之于她国师的喜好,可她偏生不选佛经典籍,不选琉璃持珠,不选袈裟禅杖,特地选了一壶西域美酒,十条肉脯。
僧侣持戒在身,戒酒戒肉,她这束脩礼,是要借机当众羞辱于他。
她仗着盛宠在身,在宫中恣意惯了,无所顾忌。
旁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精明的内侍官还拼命给她使眼色,暗示她不应得罪这位权倾天下的国师大人。
谁知,他竟若无其事地收下了束脩,甚至唇角还似乎勾了勾,隐有笑意。
如若在笑孩童顽劣。
众人皆舒一口气,只道今日她是死里逃生,逃过一劫。朝露却不以为然,她心道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连杀戒都犯的僧人,更何况区区酒肉之戒。
可后来有一回,她亲自低下身段向他敬酒,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拒。
那时,她母族一名旧臣仕途受阻,她想拉拢此人升任高官,为己所用,借前朝势力巩固在后宫之地位。
由是,她手捧夜光杯,盛满葡萄美酒,螓首低垂,蛾眉宛转,借着三分醉态,又倚仗与国师的师徒之情,有心想求手握大权的他提点一二,大开方便之门。
她自以为说得十分高明,岂料他一改往日和颜悦色,冷冷道:
“娘娘不必大费周章。贫僧从不饮酒。”
话里有话,语带震慑。
可她不服气,当着他的面,一连饮了数杯。
最后那一杯,她已坐不稳,玉臂轻摇,花枝乱颤,仍想要从他松口答应她所请之事。
岂料举杯的细腕被他一把扣住。他的玉扳指磕得她腕骨生疼,那寸肌肤仿佛要被灼伤一般。
他用一种仿佛要将她穿透的目光直视着她,再缓缓将酒液倾倒,一滴一滴洒在她那身莲红描金的薄纱裙之上,湿了一整片鸾鸟纹绣。
寒意浸透体肤,她瞬时酒意全无,吓得细喘连连。
他终是松开了她,恢复了一贯冷漠的仪容,言辞冷峻,告诫她休要再接触她母族旧臣:
“娘娘身为宫妃,不可干于政事,更不可结党营私。此举危若累卵,有朝一日,必有倾覆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