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碧波荡漾,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映出岸上两道纤长的人影,正冷冷望着男人沉入湖底。
此湖极深,此人不会游泳,神仙都救不了。
待来日浮尸水面,也只会判个酒后失足撞在假山上坠湖。
死在西域的大梁使臣不计其数,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小长史的生死。
“他没伤着你吧?”朝露望着一旁的胡姬秋叶。
秋叶换上了她的衫裙,故意扮作她在假山中引诱刘起章。王庭中的舞姬乐姬,是城中仙乐阁的胡姬,大多是西域兵荒马乱下无父无母的,卖艺卖身为生,甚是可怜。朝露前世在宫中无甚朋友,常乔装与她们一道吃酒作乐,都是真性情的女子,倒也相处自在。
秋叶正敛着衣衫,朝那湖中啐了一口,道:
“碰都没碰着,这个怂货。呸,什么东西,敢觊觎王女。”
“你悄悄出城去避避风头,不到一月不要回来,这些钱给你买酒吃。”朝露递予她一锦囊的银钱。
秋叶将夺来的信笺塞在她手中,笑道:
“你的恩情我一直记着,下次还有这种事,尽管来找我罢。”她大大咧咧接过银钱,也不推脱,月牙似的眼睛一勾,便拍拍手离去了。
朝露掀开一旁宫灯的琉璃盖,将信笺一卷,在灯烛上点着了火。
她静静望着火苗肆意燃起,一一吞噬了笺上瓣瓣淡色芙蓉。
心中无名地升腾起了一丝快意。
玉指轻搅,抖了抖燃尽的纸灰,火星子翻飞,几近烧了眼。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的一刹那,羽睫微颤,心间大动。
手中最后一缕信笺的焰光,照见了湖的对岸,立着一个人。
时间恍若静止了须臾,唯有袍袖随着湖波轻轻拂动。
一道隐秘而深远的目光隔着一湖春水,正朝她望过来。
不过是黑色的剪影,面容模糊不清,却有着洞彻人心的目光。像是山间冰凉雪,融融而化,照在她身,有如烧灼。
此时,虽不见面容,但她心中已万分笃定。
就是他。
这样的目光,她只在一人眼中见过,死生一世,难以忘怀。
朝露恍若在湖面清波之上,望见上辈子的倒影。
人海中万民景仰的遥望,相拥时烈火烧身的凝视,离去后隐忍不语的回眸……
她与他之间寥寥数次无声的对望,如同一点点微末火星,弹指间点燃了她心底荒芜已久的记忆。
前世,叔父将佛子幽禁宫中,数十人钳住他的身,将鹿血酒灌入他喉中,并召来数十美姬,莺莺燕燕在他面前搔首弄姿。
佛子身姿如玉,岿然不动,数日来始终手持念珠,闭眼诵经,丝毫不为美色所动。
最后,美姬渐渐散开,朝露身着绉纱霓裳,拈花而舞,碎步翩跹,伏于佛子身前,支颐侧卧,呵气如兰:
“法师,她们不美吗?”
“芙蓉白面,不过红粉骷髅。”他道。
名贵的鲛油灯烛半明半灭,幽香旖旎。软罗纱帐如烟似雾,来回摇曳,隐隐勾勒出两道靡丽轮廓。
帐中,佛子大汗淋漓,唇瓣浸了血一般的红,檀口翕张,诵经不断。
她为他拭去额上、颈间、胸前汗水,只觉他浑身烫如火,发颤不止,紧抿的唇舌就差要咬破:
“法师,你很难受……何不纾解?”
“肉身凡胎皆是幻象。所见即是空,所相亦为虚,耳鼻舌意,亦复如是。”他道。
她玉臂轻展,勾上了他的颈,顾盼间上唇轻咬下唇,轻声道:
“法师,你爱慕我,我也爱慕你,何不共赴极乐?”
“汝爱吾何?”他问。
“我爱你眼,爱你鼻,爱你口,爱你耳,爱你身。”她指尖轻点,自他的面上至颈下,一一抚过他紧紧闭阖的眼睑,密如羽扇的睫毛,在他白玉雕刻般的面。
佛子摇头道:
“眼中但有泪,鼻中但有洟,口中但有唾,耳中但有垢,身中但有屎尿臭处不净。”
她顿了一刻,而后葇荑微微一挑,衣衫缓缓滑落,柔纱层层堆叠在不盈一握的束素。
无瑕白玉,含苞红蕊,世间绝色。
她笑问道:
“法师倘若真的心无杂念,为何不敢睁眼看我?”
第4章 被迫(新)
前世的洛朝露,贵为乌兹王女,西域第一美人。
那一年浴佛节,听闻她将在盛会上扮作者乾闼婆,多少人千里迢迢赶来乌兹,绕了王城数圈不绝,只为能远远一睹其神容。
姿容姝丽,万方倾倒。
原本是受新王洛须靡胁迫,逼她出卖色相,使得佛子破戒。她被富贵烟云迷了眼,不屑一顾地应下,却在佛子这里栽了跟头。
在为数不多的相见中,佛子身正端持,不惧声色,从容闭目间统领千万僧众。那一身皎若云雪的袈裟,在她眼中恍若神祇,不可逼视。
可神祇无情无欲,目中只有苍生万物,却唯独无她一人,始终不曾看她一眼。
旁人只需她微勾手指,自会殷勤上前;可对于佛子,即便她使尽浑身解数,献媚于他,亦不过是镜花水月,无动于衷。
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她一出生就有一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皮囊,幼时更有父王万千宠爱,为人嚣张跋扈,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