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空劫迎面对上洒曳的月华。他不由想起她在马上恣意奔驰的样子,冰霜般的面上勾起一股淡淡的笑意:
“只要她脱离了高昌的泥淖,回到乌兹,仍可为王,统领一方。自此天高海阔,自有自在。”
这是他一早就为她布下的出路。不惜一切,也要让她成王的理由。
沉沉的乌云掩住了月光。二人立在无边无尽的黑夜中,静默无声。
戾英愕然的神色渐渐转为无言的哀恸,他沉眉,一拳砸在帐子的撑杆上,道:
“高昌对抗北匈,难道真无胜算?连一点转圜之法都没有?”
“北匈的兵力远强于高昌。况且……”空劫覆手在背,深深望了一眼目光炙烈的少年,才道,“据我近日观察,北匈对交河城一次又一次的攻势精准无比,有如神助,太过巧合。我怀疑,高昌军中有北匈的内应。”
“什么?”戾英惊愕道,“这难道就是你今夜非要留在北匈军营的缘由?”
空劫摇摇头:
“尚不能完全确定,我的人今夜已潜入北匈营中。需待我回到高昌,一试便知。”
戾英抿唇不语,还是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问道:
“我将她送回了乌兹,你再无钳制,你可还会留下帮助高昌?”
“会。”空劫没有迟疑,寡漠的面容不易察觉地凝重起来,幽声道,“高昌昭氏手握一个事关她生死的秘密。对她极为不利。况且……”他阔大的衣袖随风拂动,淡淡道:
“身逢乱世,人命如刍狗。佛门不救高昌的信徒,我来救。能救一个,是一个。”
平静无波,铮铮有声。
戾英有几分讶然,不由抬头,望着眼前月下光风霁月的男人。
他的身姿太过孤高清绝,言语又太过从容清浅,他背后所身负的一切尽数隐藏其中,山一般沉,渊一般深,被他轻飘飘一语带过。
佛子的身份,是至高的神坛,亦是至重的枷锁,至暗的牢笼。
翌日。
洛朝露一觉醒来后头疼欲裂。
她的酒量一向不大行。从前洛枭能喝一坛,她喝了半坛便醉了,时常要被他取笑好久。
朝露揉了揉发胀的额头,隐隐回忆起,昨夜好像又梦见洛襄了。
他柔柔地抱着她,轻声哄着她,对她说了很多话,就像从前那样……不,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缱绻。
怕是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如此待她。
朝露心中怅然,慢吞吞地从榻上起来,洗漱一番。她一掀帘出门,迎面便遇上了一个人。
她的脚步瞬间顿住。
那人身长玉立,听到帐幕翻动的声音,微微侧身,露出遍布全脸的黑疤。
朝露立在原地,心中打鼓,一时不能断定,他只是恰好路过,还是特地来寻她的。
气氛有几分尴尬,她犹疑着上前,硬着头皮开口道:
“多谢国师大人救命之恩。昨夜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她指的是昨夜她伪装是跟随他的使臣,夺了他酒的那一件事,希望没有误了他的事。
没由来地,她看到他,总想起洛襄,生了不能让他喝酒破戒的念头。
“我并非为救你而来。”他看也不看她,转身欲走。
声色一贯地冷淡。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朝露垂头忍不住一笑。
见他目露狐疑,令她战栗的视线轻轻扫过她的面,她便收了笑,清了清嗓子问道:
“国师大人,可见到了右贤王?”
空劫停下脚步,回身看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朝露疾步跟了上去,朝他低声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若我猜得不错,北匈人右贤王这几日定是犯了伤病或是隐疾,因此不便见人。素闻他谋略过人,昨夜定是故意借宴请来唬住底下的将士,以免军心大乱。”
空劫沉眸。
她所想的,和他今早的猜测,分毫不差。
为今之计,他需要尽快启程回到高昌,告之这一消息。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晨起带兵操练的北匈大将路过,久久见到两人生疏地站着,挠了挠头,朝二人高呼道:
“和尚,你不是说,她是你的人吗?”
“我看你昨夜都抱她进了帐子。怎么,你们没睡在一道吗?”
第68章 爱意
北匈营地。
中军帐前, 守卫森严。
异兽香炉中,一股浓重的药气喷薄而出, 拂过一道厚重的帘幕。
帘幕之后, 时不时传来一阵压低的咳嗽声。
入帐的亲卫被一层又一层的甲兵搜了身后,小心翼翼地掀帘进去,又放下帘幕, 对榻上之人禀道:
“高昌使臣在帐外求见。王上, 见不见?”
许久没有应答。亲卫额汗淋漓,壮着胆子抬眸,朝榻上望去。
男人额间青筋暴胀,如同数条苍龙伏卧, 从鬓边延至颈下。深陷在眼窝的双眸紧紧闭阖, 唇泛青白之色,似是极力忍耐着痛楚。
他只着一件中衣,周身坚实的肌肉绷紧开来, 右腿裸露在外,浸没在暗褐色的药池当中,隐隐露出大块的疤痕, 皮肉不辨,凹凸交错, 犹为可怖。
亲卫心下轻叹,主子的腿疾每隔一阵子就会复发,每每发作, 形如枯槁, 无法动弹。为了稳定军心, 期间都无法见人。
男人缓缓睁眼,阴鸷的目光陡然间扫过来, 那股凶悍的戾气令他脊背发凉。亲卫不敢再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迟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