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屋外溟濛细雨,屋内杳昧光线。
梅若谷执杯将饮,手腕轻扬,一个细微的眼眸抬向邵碧姚,她的心尖倏忽一跳,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惶恐攫拏,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虮虱。
她的眸中满是纠缠不清的矛盾和折磨。
就在梅若谷将要饮下那杯茶之际,邵碧姚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打落了那茶杯,刹那间,只闻玉杯碎裂,清脆声响,呲呲的毒液在地面炸响。
两人俱愣,满目对视。
室内阒寂无声,两道身影皆是怅然半坐,暗昧不明的光线更是将两人拉得岑寂不堪。
邵碧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生生暴露出来的罪犯,双眸泯泯含水,她要毒杀他,可她却没这个胆量,甚至于,不敢质问他当年的事情,因为,羞于启齿。
梅若谷当然不懂她心里的思量,望着那杯洒落的毒酒许久许久,才缓抬头,呺然一叹:“你为了不想与我成亲,要毒杀我?”
邵碧姚猛然抬眸,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呀:“你觉得我是那般粗鄙小气、不知所谓的姑娘?”
“那你为何?”梅若谷看着她,满目的惓惓慊苦。
他是那样爱着她,从很早很早开始的一见钟情,所以对她念念不忘,深切思念,而他到此刻才知道,她原来恨着自己啊。
邵碧姚:“我……”
叫她如何开口?他曾对她做过那般过分的事情,竟是一点也不记得,一点也不在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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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处理完姚墨楚,俞晗芝将他按过手印的罪证收好,暗卫就带来了邵碧姚的消息,俞晗芝连忙赶去了雅聚别苑。找到邵碧姚的时候,她一个人瘫倒在软榻上,不知为何发着呆。
地上有一只碎裂的茶杯,门半开着,凛冽的风夹杂着雪幽幽吹进室内,看邵碧姚的模样有些狼狈憔悴。
“这是怎么了?”俞晗芝连忙将门关上,脱下自己的狐裘给邵碧姚罩在身上。
邵碧姚的身体冷得都快僵硬了,她呆呆地转头看向来人,涣散的视线一点点聚集,看清来人是俞晗芝后,鼻子猛地一酸,眼眶内顷刻间蓄满了水。
她爆哭起来,扑倒在俞晗芝的怀中,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下不了手,我终究还是做不到?他,知道我在杯子里下了毒,他为什么还要喝呢?”
邵碧姚似乎想起那段令她窒息的回忆,越发哭得凄惨。
俞晗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好心疼她,只能抱着她不停地安慰,让她好好哭一场,好好发泄出来。
室内,不算传来呜呜哇哇的哭声,许久以后,邵碧姚才哭累了,倒在俞晗芝的怀中,望着半空发呆。
真相残酷,纵然不舍,人总得直面真相,这样才会成长。俞晗芝将姚墨楚的那封罪证拿了出来,亲手交给了她,看着她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是一个惨痛的事实,但,你必须自己面对。”
“我会陪着你。”
邵碧姚不明所以地打开宣纸,看了一眼后,却忽然笑了起来,那一瞬间,她想逃避想退缩,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站在快要崩塌的悬崖边缘,就要掉入万丈深渊里,而那个深渊,她永远也逃不出来。
“别怕。”俞晗芝握着她的手,声音轻泠泠,“你身边还有我们,对不对?小樱的人生就是你改变的,她还等着你给她送新年礼物呢。”
“有些噩梦已经过去了,你也长大了,早就有足够的力量来对抗,更何况,还有我们陪着你。”
邵碧姚怔怔地望向俞晗芝,吸了吸酸溜溜儿的鼻子,重新打开罪状,看完了。
看完之后,她只是无声地流着汹涌的眼泪,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至少在那一刻,她更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得,想要毒杀梅大公子。她差点错杀了一个好人啊!
至于自己那个亲舅舅,诚如俞晗芝所说,他罪该万死。
她又如何能不难过?遭受如此的背叛,她该是最心痛的人。当初娘亲过世之后,舅舅是她唯一的亲人,舅舅还说,一定会帮她找出凶手!那件事情发生后,本就是她心里一个伤疤,当夜,她还尝到了初来月事的恐惧……那床单上满满的鲜血,她以为,以为是自己受伤了,身体残破了!
却没想到,行凶之人居然是舅舅!他为了美色,丧尽天良,不仅杀害了她的娘亲,那可是他的亲妹妹啊,还对亲外甥女做出那样的事情……他真的该死!他该死!
俞晗芝看出邵碧姚眼中的杀意,轻轻抱住了她,“此刻还动不了他,他不过是坤王妃的杀人工具,我们要把坤王妃引出来,让她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可以吗?”邵碧姚却有些犹豫,坤王妃是关东的主母,岂是那么容易是对付的?
“所以,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你可愿意相信我?”见她点了点头,俞晗芝继续道:“如果官府制裁不了她,王法处决不了她,我定有法子,对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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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除之夜,王府的团圆饭,依旧一派和睦氛围。
席间,坤王妃看向默不作声的邵碧姚,问道:“大姑娘,你下午和梅大公子相看得如何?我和你父上都很关心你们的事情。”
“关心?”邵碧姚缓缓抬头看向她,放下木箸,面色凝重讥诮,“你真是关心我么?”俞晗芝朝她偷来一抹担忧的神色。
坤王妃笑得温和雅然,“我是你的主母,自然是关心你。”
邵碧姚微垂眼眸,“是,你是我的主母,”微顿之后又道:“若非我娘亲死了,你又怎么进得了王府的大门?主母。”
“你,”坤王妃面色窅然,看向王爷道:“这孩子又说胡话了,王爷,你都听到了,妾身不过是关心她罢了。”
“你又在我父上面前演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了?你到底是有几幅面孔呢?”邵碧姚手托腮,目光荧荧,像是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坤王妃。
坤王瞥了邵碧姚一眼,他只觉得身体很累,轻轻打断了她:“好了,今日岁除,都少说几句吧。”
坤王妃暗中收敛眸色,委屈道:“妾身只是关心大姑娘和梅府的事情,以免梅府那边又着人来问,我们这迟迟给不出答复……”
“你不就是想听我说,我讨厌梅大公子,我死也不会嫁给他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量呢?你故意让我误会……”邵碧姚一愣,猛然想到了什么,再没说下去。
“我,我让你误会什么了?”坤王妃面上疑惑,心里却警铃大作,难道她发觉了什么?
邵碧姚看她一眼都觉得反胃,若非为了计划着想,她真想把坤王妃那张恶心的嘴脸给撕破,于是冷哼一声,“你自己做的孽,定会有偿还的时候!”
话音刚落,满堂静默,一道突兀的闷声传来,在没人反应之际,坤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死死地拽紧胸口,呼吸急促而艰难。
“王爷……”
“父上……”
一时之间,所有人乱作一团,世子和邵舒连忙围了上去,将父上扶起来,查看情况。坤王妃怕得捂着胸口,让冯嬷嬷去喊大夫,她则盯着邵碧姚:“你,你都把你父上气得吐血了!”
邵碧姚瞪着眼眸:“你胡说什么!”
“都住口。”邵舒冷静地打断她们的话,然后看向坤王妃,不卑不亢道:“主母,眼下不是责怪谁的时候,还是先把父上安置了再说。”
“是,是。”坤王妃看了邵舒一眼,心里的恨意越发萌生。
一场团圆饭吃得惨惨淡淡。老太妃本已休息,听到消息也勉强撑着身体起来,看到儿子忽然苍白的模样,心疼不已,责怪了邵碧姚几眼,让她不要再让父上担心。
邵碧姚泪眼朦胧地点头。
大夫诊断后,说王爷是常年劳累积累了不少病痛,不能再情绪波动,要好好休想。邵舒和俞晗芝亲自将大夫送了出去,又多问了几句。
白瑶儿扶着老太妃离开了,世子和世子妃守在床边,邵碧姚呆坐在一旁的杌凳上,坤王妃站在床边,看了邵碧姚一眼,正和楚惜说着什么。
坤王忽然睁开了眼,偏过头就看到了邵碧姚,微微颤动着手。
“父上,你醒了?你觉得如何?”邵禹跪在床边。
邵碧姚闻声,连忙起身过去,却有些抱歉和愧疚,脚步停顿了好几下。坤王看着她,朝她伸出手,嘴里喃喃着,“碧儿,你过来。”
邵碧姚挪着步子走到床边,邵禹让开位置给她,甫一看到父上的模样,邵碧姚的泪水就落了下来,扑到床边,“父上,对不起,对不起……”
坤王看了邵禹一眼,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
“父上,对不起,我……”
“别说这些。”坤王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仿佛看到那个梅花林里的那个女子,转身朝着他笑。她是他的发妻,是在他最落魄无名的时候陪伴他的人。对她,对这个女儿,他恸爱有之,愧疚有之。
“是父上,对不起你。”府中的一些事情,坤王妃对邵碧姚如何,他不是没有察觉,而是有些事情,他已然改变不了什么,便不想引发冲突。
一切尽在不言中,邵碧姚摇着头,哭诉道:“父上,我会听话,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王爷专宠这个宝贝女儿的时候,而邵碧姚从来都是那个金枝玉叶,拥有着很多人羡慕的疼爱的千金小姐。
因为这件事情,邵碧姚当晚去找了俞晗芝,她对于是不是要借姚墨楚处置坤王妃之事犹豫了。她更担心父上的身体状况,父上的情绪不能再有太大的波动。至于那个舅舅,她暂时不想见。
俞晗芝点了点头,明白她的顾虑,此事可暂且放一放。
翌日是正月初一,王府上下都穿戴整齐的新衣,坤王和老太妃带着众人依次祭祀祖神,祝贺新春。坤王的脸色好了许多,身体似乎看不出任何问题,只是容易累,累了就得多休息。
王府没有什么小孩,世子妃的孩子还太小,热闹不起来。几个晚辈敬奉椒柏酒,以示祝寿拜贺之意;中午喝桃汤水,饮屠苏酒,吃五辛菜……一切都是团团圆圆的模样,好似昨夜根本没有发生争吵。
俞晗芝怀着孕,整日里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过个新年好歹也能走动走动,她准备了不少小礼物和红包,府里每个人包括下人都收到了她的红包。
反正她有的是钱,可劲造。
今日有不少亲朋好友上门走动,恭贺新春,本来往常年梅府也是正月初一来上门拜访的,邵碧姚想借着今日和梅若谷解释一下,毕竟是她做了错事在先。
却没想到梅府来了人,但梅大公子没来,只带了一句话:满足大姑娘的新年愿望,与她取消婚约。
坤王听到这句话,本好端端坐在堂上,乍然、呕出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