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无间
（序）
传说有一狱，无人知晓其所在，唯有弑尽血亲者，方能进入。
此狱有名，谓之无间。
无间狱。
行无间，想无间，杀伐无间。
日夜受罪，无时间绝。
入此狱者，要么化为白骨路上的一块砖头。
要么成就唯一，得无间果。
（一）
无间狱，白骨路上，少年睁开了眼。
“这里便是无间狱吗？”他看了看脚下由森森白骨铺成的路，弯下身捡起其中一颗头骨，拿在鼻子前嗅了嗅，“看来是了。”
少年手中用力一捏，将头骨捏得粉碎，随手扬了，然后抬脚向前走。
这白骨路并不平坦，到处都是尖利的骨刺朝上支着，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被刺穿脚心，可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就这么赤着脚向前走着，脚步轻盈，如履平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扇门，少年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
这扇门上，是一层厚厚的、早已凝固的鲜血，他伸出手，在门上摩挲着。
这扇门，少年无比熟悉，它几乎包揽了他所有的过往、所有的不堪回首。
门上那块牌匾，永远那么威武，散发着不容挑衅的威严，一如过去的每一刻。
少年不需要抬头，也知道牌匾上写的什么。
“武王府”。
曾经，它令天下人向往，令天下人颤抖。
曾经，它代表着当今武道的巅峰，几乎踏足仙途。
曾经，凡它所指之处，皆归于寂灭，成华夏沃土。
曾经，它在一名少年的刀下，化为虚无。
少年并没有回忆多久，只见他默默地收回手，握在了腰间的刀上，那是他浑身上下，唯一没有破损的地方。
不见出刀，只有一道光闪过，门开了，再也关不上，少年缓缓踏进，没有一丝声响。
正院里，演武台上，一道身影背对着他伫立着，少年皱了皱眉，他不太想见到他。
“真是麻烦，还要再来一遍吗……”
嘴唇微动，少年似乎是在和自己说话，可自语间，却一步也没有停下。
只见他身形几次闪动，携着妖异的刀光，转瞬便来到那身影背后。
那身影缓缓转过来，面容与少年有两三分相像。
“噗嗤”。
一息过后，鲜血才迸溅而出，洒在演武台上，随后，那人便直挺挺的倒下。
接着，少年从偏院杀到卧房，从卧房杀到偏厅，脚步毫不停歇，直到最后，他来到了正厅大堂。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身上隐隐散发着仙灵的气息。
“哼，比杀你的时候更强了吗。”少年看着那人影，冷哼一声道。
那人影却是一言不发，和之前少年杀的所有人一样，而这次，少年还没动，那人影却是先动了。
只见那人影踏前一步，右手刹那间捏拳、蓄势，然后对着少年隔空轰出。
再看这拳势，如龙吟似虎啸，气势磅礴，从四面八方向着少年挤压而去，像是要将少年生生挤爆。
面对如此惊天的拳势，少年却是一动不动，面色如常，只是用手握住了刀把。
“仙武兵法·不动如山！”
刀未出鞘，却见刀气纵横，散发着妖异的光芒，护住了少年周身，将对方拳势悉数挡在三尺之外。
紧接着，少年一脚踏出，躬身按刀作腰击式，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仙武兵法·动如雷震！”
少年消失了，大厅中仅余下一条妖异鬼魅、曲折蜿蜒的线条瞬间闪现。
下一刻，少年出现在那人影身后，刀已入鞘。
接着，便是诡异的细碎刀光似电光般在那人影身上不断闪烁。
直到这时，在刀光照耀下，那人的脸才看得清了。
与少年有七八分像。
“也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那人影便化作一堆碎肉散落一地，与此同时，一扇门出现在少年面前。
这扇门古朴、破旧，从门上破裂的缝隙中，隐隐能看见干枯的木柴。
这是一扇柴房的门。
看着这扇门，少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犹豫之色。
那些人，他可杀千遍万遍，可眼前这门，却是不想再推开了。
“吱呀”。
似是知道少年的想法，破木门自己开了，少年立刻将头偏向一旁，不愿去看柴房中的景象。
柴房中，一位妇人躺在柴堆之上，在其胸腹处，插着一把黑金之刀。
妇人的鲜血，沾满了整把刀，却没有一滴落下，反而攀附于刀上。
从门外照进去的光线映在刀与血上，折射出妖异的暗红色光芒。
而少年腰上的刀，不知何时，不见了。
“……”
少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一步迈入，伸出手握住了刀把。
他用力一抽，将刀抽出，重新归于刀鞘，而那妇人胸腹间的恐怖伤口中，却没有一滴血流下。
少年再度伸手，想要摸一摸妇人那干枯苍白的脸庞，可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片刻，伸出的手缓缓捏紧成拳头，然后垂下。
“那些人，我都杀了，等我出去后，再去杀他。”少年像是在对那妇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紧接着，他转身走出，发现柴房外已经变了样。
那是一座座由白骨堆成的高山，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而少年对面，站着一人，从其身形看，年纪与少年相仿。
少年看不清对面那人的脸，那人也看不清少年的，这便是无间狱的奇诡之处。
在这里，长相甚至名字都毫不重要，因为你要么活着斩尽狱中人成就无间，要么身死化作万千白骨中的一员。
在这里，你只需要时刻想着两件事。
那就是活着和杀！
少年看着对面那人，默默地握住了刀。
“仙武兵法·动如雷震。”
一条黑红的光线射出，直指对面那人，转瞬便要到其身前。
而对面那人这时候才缓缓抬手，按在腰间。
直到此刻少年才注意到，那人腰间也有一柄刀，月白的刀鞘、漆黑的刀柄，但这也就是一瞬，对方用什么兵器他并不感兴趣。
就在少年一刀斩至时，对方的刀才出了鞘，可令少年意外的是，那看起来无比缓慢的月白色刀刃，却后发先至地与自己的刀撞上。
“仙武兵法·徐如林。”
一声低吟落入少年耳中，紧接着，少年便感觉到自己的刀刃与对方碰撞处，一股绵柔之力牵引，将自己灌注于刀身中的力量引向一旁。
“咦？”
少年轻咦一声，顺着那力量的方向提刀一转，迅速转身一周用更大的力量再次一刀劈出。
对方显然没想到少年会如此应对，仓促收刀回防。
两柄刀再次对撞，双方这一击的力量差距显现，那人被少年劈飞出去，在空中几个翻身卸掉力道，轻盈落地。
少年知道，这一刀并没有对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在双方第二次碰撞的一瞬，那股绵柔之力再次出现，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量。
不过这都在意料之中，与之相比，少年更在意的是对方刚才使用的招式。
“你也会仙武兵法，那这个人你可认得？”
少年举刀，以刀气为墨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人像。
那人像是一名男子，长发向后梳拢，眼神深邃如渊，嘴角带着自信的笑。
对面的人抬头，看了看空中的人像，随即点点头。
“认得，他是我师父。”
“果然。”
少年心中暗道，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曾说过的话。
“这《仙武兵法》，能令你踏足无上仙道，但如今的你只适合修习半部，另外半部我会另寻合适的门徒，倘若他日你有缘能遇到他，自能将之补全。”
少年立刻了然，眼前这人便是那个人在自己之后收的徒弟，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师弟竟然也会来到这无间狱中。
“看来，这便是我完成《仙武兵法》的机缘，只要能有完整的《仙武兵法》，定能斩尽无间狱，成就‘无间’！”
少年想着，收回了刀，冲对面那人抱拳道：“原来是师弟。”
那人一愣，然后惊呼出声：“你就是师父提过的师兄？”
“正是。”
“太好了，一直听师父说我有一个师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少年跑了过来，少年见状，微微后退半步，满是提防。
要知道能来到这无间狱的，无一不是弑尽血亲的狠人，难保不会有诈。
就在少年警惕之际，他那师弟却是走到了他面前，将刀一扔，给他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
少年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自己的师弟竟然会有如此举动，在这种地方不设防备地拥抱一个不知根底的人，是该说他傻，还是说他藏着什么别的招？
想到这儿，少年浑身紧绷起来，时刻提防对方使出什么阴招。
可似乎是他想多了，对方在拥抱片刻后，便放开了手，高兴地冲他笑道：“我之前只有师父一个亲人，现在又有了个师兄，真是太好了。”
少年闻言愣住了，师弟这句话勾起了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那一年，正闹饥荒。
尚还年幼的少年和母亲围坐在空空如也的米缸旁。
最后一口粮早已在几天前吃完了，再这么下去，母子俩只能落个活活饿死的下场。
“娘，我饿。”
少年看着母亲，哀叫着。
而母亲看着皮包骨头的少年，眼神中不断挣扎。
终于，母亲的眼神坚定下来，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她带着少年走出家门，来到一座巨大的府邸前，敲响了大门。
门开了，她对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没多久，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出来，而母亲则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年幼的少年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更不知道母亲为何要跪下。
他只知道，母亲起来后便带着他，随那人进了府。
进府后，那人带他们来到大堂，刚坐下没过多久，便有饭菜端上。
饭桌上，母亲告诉他，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而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高兴地对那个人说。
“我之前只有娘一个亲人，现在又有了个爹，真是太好了。”
……
（二）
“想要从这里出去，只能杀光所有人，这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啊。”
“所以，我和你总有一天是要刀兵相向的，这你也清楚吧？”
“清楚啊。”
“那你为何还要跟着我？”
“因为我们是师兄弟啊，理应相互照拂。”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师兄不会的。”
“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师兄不会。”
“……”
少年看着自己这师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算时间，来到这无间狱已有一周左右，而自两人相遇起，师弟就一直跟着少年。
以上的对话，在这一周中重复了无数次，少年无数次想要甩开师弟，可师弟就是固执地跟着少年。
而对于少年来说，想要拿到另外半部《仙武兵法》，就不能杀了师弟，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师弟跟着他。
二人在一座骨山脚下坐着，面前是一堆篝火，篝火之上用骨头做成了一个烧烤架，正烤着一条大腿肉。
这是一条人腿，是二人刚斩杀的。
在这无间狱中，没有别的动植物，连水都没有，要想生存下去，只有食人肉、饮人血这一条路可走。
原本二人皆修仙道，可以天地灵气为食，但奈何这无间狱里空空荡荡，连一丝天地灵气都没有，也就只能“入乡随俗”了。
对于食人肉这件事，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能进这无间狱中的人，干过的事不比这食人肉恶上百倍？
可少年发现，自己这师弟一开始时，竟对食人肉十分抵触，倒着实让他意外了一把，他不禁问起师弟为何会来到这无间狱中。
师弟却说，有一天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门，师父告诉他这是通往无间狱的门，让他进来，他便进来了。
少年想了想，以那个人的神通，多半是将师弟的记忆抹去了，而且听师弟的意思，是那个人让他进来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
对于那个人的想法，少年从来是捉摸不透的，便也不再多想，只是在心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肉烤好了，少年将其分为两半，其中一半递给师弟，剩下的便自己拿着吃了起来。
师弟接过肉，纠结片刻，也吃了起来，这是他每次必须做的一个心理建设。
少年看了师弟一眼，继续自顾自的吃着，他很清楚，自己这师弟虽然对于吃人肉十分抵触，可杀起人来却一点儿都不含糊。
少年也好奇地问过，师弟却告诉他自己杀的都是恶人，师父说杀恶人便是做善事、积善德。
少年说自己也是恶人，问师弟为什么不杀他，却不料师弟十分认真地说道。
“师兄不一样的，师兄不恶。”
少年不知道该说自己这师弟是天真还是别的什么，但他看得出一点，师弟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便也不再问了。
没一会儿，一条大腿肉便被二人啃净，又休息了片刻后，二人各自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刀。
接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十分危险，但却不能不去。
就在不久前，他们从一队自称狩猎队的人口中得到情报，说是这无间狱中有一座无间城，而这无间城的城主，是很久以前便来到这儿的一位高手。
不过，他似乎并不急着出去，而是将狱中强者聚拢，实力强的便能在城中过得舒服，弱者则只能被圈养起来，当做强者的肉猪。
少年要想得无间果，这无间城便是必须啃下的骨头。
不过，虽然对方势众，少年却是有自信的。
因为这无间狱中的人，几乎都是凡胎武者，以二人已入仙道之能，不说能尽数屠戮，至少保得自身周全是没什么问题的。
既然迟早得走这一遭，不如早些过去，探探虚实也好。
少年看向师弟，师弟冲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少年也点点头，转头看向无间城所在的方向，迈开脚步。
……
无间城，由白骨铸就，于无间狱中不知存在了多久。
城内鱼龙混杂，除了少数心思灵活、变通巧妙之辈外，大多都是武道高手。
毕竟没点儿本事，在这种地方可是活不了多久的，而越是实力强大之人，在这儿也就越快活。
至于无间城的城主，倒是少有人知道其身份实力，只知道城内强者常有更替，而城主之位却是未曾变动过。
当然，城主也早放下过话来，欢迎任何人挑战，可但凡有胆子去挑战的人，都是没有再过来过。
有传言说，无间城主早已入得仙道，享千年寿元，这倒不算是无稽之谈，毕竟这无间城少说也存在了上百年，凡间武者又有谁能活这么长时间？
于是久而久之，就再也没人敢向城主挑战。
在这无间城中，还立有一榜，谓之无间榜。
榜上皆是城中高手，共有百位，排名越高，在城中能享有的待遇便越好。
或许有人会问，这无间狱中什么都没有，待遇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
这便要夸夸这无间城主头脑过人了。
无间狱中虽空无一物，可无间狱外却有，而进到这无间狱的人，多少都会带一些随身物件儿和包袱，其中便包括兵器、衣服、食物和酒。
要知道，在这无间狱中，兵器损坏便是损坏了，衣物破烂便是破烂了，根本无法更换，更别说食物和酒了。
在这种只能食人肉饮人血的地方，普通的食物与酒，就如同稀世珍宝般珍贵。
除此之外，像是奴隶和人宠这类在外界为人所不齿的“行当”，在无间城中也是有人抢着做的。
因为弱者如果不做这些，便只能沦为被圈养的“肉猪”，随时等待着被人宰割。
因此，无间城里每日都会派出几队狩猎队去城外搜寻，遇到实力强大的高手便请回来，遇到没什么实力的，便抢了随身的物件儿，抓回城中。
而被抓回来的人里，身段好的，送去给榜上有名的强者做奴隶或人宠，身段不好的便直接丢到“猪栏”里当做“肉猪”。
综上所述，能在这无间榜上排上号的人，虽无锦衣玉食，但至少可以算衣食无忧。
并且排名高者，还能有奴隶伺候、有人宠享用，在无间狱这种地方，真可算是神仙般的生活了。
而此时，少年与师弟二人，便站在这无间榜前，打量着。
他们也听说了传言，知道城主也可能是仙道中人，于是在进这无间城前便商量好了，先找个排名不高不低的人干掉，再慢慢观察城中形势。
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无间城主修为几何。
“哟呵，这里怎么有两个小娃娃。”正在二人思考之际，一个略带猥琐的声音出现在二人身后。
二人转过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体态肥硕的中年男子，观其手掌，比常人大出不少、也厚实许多，看来是个用掌的高手。
实力嘛，在外界也数顶尖的。
少年还注意到，周围的人都自动退开，给此人留出了一片空地，显然这人在城中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小娃娃，在这里到乱跑可是很危险的，要不要跟着爷爷我，保证没人敢动你们。”
这人一边猥琐地笑着，一边用眼神上下打量着二人，眼中露着淫邪之色。
“你排名多少？”少年面无表情地问。
这人以为，少年是想知道跟着自己是否真能保得周全，顿时笑容更甚，忙说：“这榜上排名四十二的混铁掌魏榭便是爷爷我，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只要把爷爷我伺候好了，保证你们有吃有喝，怎么样？”
“四十二，正好。”
少年与师弟相视一笑，没想到自己还没去找，便有人送上门来了。
……
同一时间，城主府中，无间城主正坐在一个白骨制成的蒲团上，闭目打坐。
忽然，他心念一动，睁开了眼睛。
不一会儿，敲门声传来。
“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名仆从走入，在城主面前跪下。
“禀城主，那排名四十二的魏榭被一个少年击杀了。”
“知道了，将人请上来吧，连同那个与其同行的少年一起。”
“是。”
得到指示，仆从立刻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也不问城主是如何知晓那少年有人同行的。
在这种地方，有时候知道得越少，才活得越长。
仆从走后，城主又将眼闭上，再度睁开时，眼中闪烁起神秘晦涩的符光。
他看着一个方向，隔空虚望，自语道。
“没想到，在我即将功成之时，会有道友来访。观其二人修为，是刚成人仙，未修神通，真是天助我也，妙啊妙啊。”
……
少年将刀收起，看也不看面前被一刀劈成两半的魏榭，抬脚便要走，却发现周围早已围满了人，都在交头接耳着。
少年冲围观的人群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人群立刻一分为二，让出了一条道来。
二人正要往前走，却见一人带着十几个人从前方出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二位且慢，鄙人是城主府的仆从，城主大人知晓二位击杀了魏榭后，想要邀请二位去府中做客，还请二位随我来。”
这仆从虽然说得客气，但并没有询问二人的意愿，言语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城主请你们，你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少年微眯双眼，打量了一下这仆从，发现这仆从的实力，比那魏榭只强不弱。
虽然这等实力在二人面前依然不值一提，但却说明这无间城主的实力，是要远高于此的。
“这样也好，也是一个探查对方修为的好机会。”少年想着，便对那仆从说，“带路吧。”
二人跟随仆从来到城主府中，发现城主已在大堂摆好酒菜，看这架势是要设宴款待他们。
“不对啊，我只是击杀了排名四十二的人，何至于设宴？难道……”
少年心有疑惑，却听见那仆从说。
“二位请先落座，城主大人稍后就到。”
说完，那仆从便退了下去。
二人不知道这城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先坐下，再静观其变。
片刻，城主到了，冲两人抱手作揖。
“二位道友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闻言，少年一惊。
“果然。”
之前看见宴席，少年便有所怀疑，没想到果真如此，这城主早已知道他们二人是仙道修者。
“看来，他的修为在我二人之上，恐怕已修成神通。”
关于仙道上的诸多常识，少年记得那个人教过他。
仙道一途，初得修行法、气炼五行为人仙。
人仙修神通，练符箓，观天地自然，悟得己身之道，可成地仙。
地仙再修神通，以己道入符，悟大道法术，凝灵气为法力，聚符文为躯体，退去旧躯，可羽化天仙。
一入天仙，无需再修，神通自成，道法自如，逍遥天地，寿元无穷。
天仙之上，还有大罗金仙，可神游天外、不列五行、脱离命数、断绝因果，于天地超脱。
不过，大罗金仙只存于传说之中，从未听说过有谁能达到那个境界。
再来说这神通。
神通有五，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境通。
天眼通可照见世间形色。
天耳通可听闻世间音声。
他心通可知众生所想。
宿命通可明宿世命数。
神境通可神行无阻。
修成人仙可于前三者中选修其一，入地仙后可再修余下两种，化天仙后宿命神境二神通自然可得。
而倘若有大气运者证得大罗金仙，便可得那传说之中，五神通之外的第六神通。
漏尽通，无烦无惑，生死不侵。
眼前这无间城主，定然不可能是地仙，否则以地仙之能，早就杀出这无间狱了。
非是地仙，但又能于府中知晓他们二人，就只有修成了神通这一种可能。
就是不知道，他修成的是天眼通还是天耳通。
心念电转间，少年便得出了结论，这无间城主十分棘手。
神通修行之法少年不是没有，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修，便来到了这无间狱中，师弟也是一样。
可眼下，这无间城主是不可能给他们时间修得神通了。
虽说如此，少年却并不慌乱。
他二人虽修为不及无间城主，但二人所修的《仙武兵法》是最上乘的修行法门，再加上二人所持兵刃皆非凡品，真要动手，胜负还未可知。
显然，这无间城主也有此顾虑，这才没有动手，而是摆下宴席招待二人。
想到这儿，少年心中也了然了，给师弟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同起身回礼道。
“不敢不敢，我二人修行尚浅，仙道一途，城主是前辈。”
“哈哈哈，修行一途，不分先后，达者为师。我观你二人年纪轻轻便修为不弱，假以时日必能远远将我甩在身后，到那时你们才是前辈了。”
无间城主大笑，笑声中带着豪迈之色，言语也是颇为谦逊，让人一听便会心生好感。
不过少年可不会被这种表象迷惑，能在这种地方建立城池，狩猎四方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豪爽直率的角色。
果然，无间城主话锋一转，问道：“不知二位道友师从何人？法拜何处？”
少年明白，这是在探听自己二人的虚实了，立刻面不改色地回应着：“我二人是师兄弟，至于家师是何人，他倒是从未提过，也许就是位四处云游的山野道人吧。”
对于这种说辞，无间城主自然是不信的，只见他眼珠一转，盯着二人系于腰间的刀便说：“哦？我看你二人这兵刃可不是凡物，我猜应该是你们师父送的，能有这种手笔的恐怕不是什么山野道人吧。”
听到无间城主提及兵刃，少年脸上一抹阴霾之色一闪而过，嘴上却不迟疑，继续回答道：“家师确实未曾提过自己的身份，可我却在随家师修行时，隐约听到家师提过‘道天’二字，不知城主可否知其含义？”
“道天！”无间城主眼神一凝，随即又舒展开来，大笑着，“原来二位是道天门的弟子，失敬失敬。”
接着他似乎不打算再追问什么，举起酒杯与二人同饮后，便招呼着动起筷来。
少年与师弟也不犹豫，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他们已经身入仙道有灵气护体，百毒不侵，自然是不怕这菜里有什么问题的。
之后的席间，无间城主除了简单寒暄外也没有再试探什么，这倒是让少年有些意外。
饭罢，无间城主又招来仆从，给二人找了个位于城中心的上好住处，再次寒暄一番后，才与二人告了别。
回到自己房中，无间城主带着豪爽笑容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开始低声冷笑着。
“道天门的人，真是冤家路窄啊，在外面我不敢动你们，但在这无间狱中，可就没人能保得住你们了。”
说着他手心一翻，一道血红色的符文浮现，在其掌心中沉浮闪烁，血红的光芒照在无间城主的脸上，阴冷诡异。
“时候也到了，今晚你们就好好享受吧，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
（三）
少年与师弟在无间城主给他们找的住处中，相对而坐。
“师兄，这无间城主还真是爽快啊，我还以为他是个大恶人呢。”
“……”
少年看着师弟，颇有些无语，合着刚刚他光顾着吃了，一点儿门道都没瞧出来。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反应太平淡了。”少年沉思道。
按理说，同为无间狱中少有的修行者，对方修为又比他们高，无论是想要拉拢他们，还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又或者是直接动手，少年都可以理解。
但无间城主只是稍微打探了一下他们的师门，就再没有别的动作，这让少年感到十分奇怪。
“我觉得没什么啊，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不行，不能掉以轻心，咱们立刻就走，先修成神通，再来会他。”
“哦，好吧。”
说罢，二人立刻动身，用最快速度朝着城外奔去，可就在他们即将出城时，一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二位道友，不知何处招待不周，为何如此着急走呢？”
“无间城主！”
少年有些意外，在他的预想中，除非无间城主想拼个两败俱伤，否则是不敢来拦他们的。
“让开。”
少年冷声低喝，同时用手按住了刀把，师弟见状，也是拔出了自己的刀，与无间城主隔空对峙着。
“哎，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无间城主摇了摇头，手心浮现出一个血红色的符文。
“我也不陪你们玩了，本来你们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可既然你们是道天门的人，那今日就和这座城一起，成为我登仙路上的踏脚石吧！”
说完，无间城主手掌一捏，将符文捏碎，整座无间城随即震动起来。
白骨铺成的大地上，隐现出血红色的光，一道道晦涩的符文闪现，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光罩，将无间城包裹在其中。
“这是……阵法！”
少年惊呼，无间城主一人确实很难将他们拦下，但如果加上阵法，可就完全不同了。
“这种规模的阵法用来对付我们，你不觉得浪费吗？”
眼见逃脱无望，少年反而冷静了下来，冷声问道。
在他的记忆中，阵法的威力与消耗是和规模成正比的，而且阵法越大，所需要的消耗也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用能够覆盖整座城的阵法对付他们，确实是杀鸡用牛刀了。
“桀桀桀桀桀桀桀，这可不是用来对付你们的。”
无间城主发出一阵阴笑，同时手中掐诀，全身都浮现起血红色符文，将其包裹成一个血红色圆球，拖着他升上天空。
“血日当空，万血归巢，祭！”
天空中的血红色圆球，像是一颗血红色的太阳，开始散发出耀眼的血红光芒，照耀在整座无间城上。
这血红光芒似乎能够侵蚀万物，被其照耀到的白骨房屋都开始迅速融化。
“仙武兵法·不动如山！”
少年连忙出刀，用刀气护住自己和师弟，抵挡住血红光芒的侵蚀，可还没等他松口气，便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白骨房屋很快便被侵蚀干净，整座无间城化为了平地，而城中原本的居民们都暴露在了血红光芒的照耀下。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一阵阵爆炸声此起彼伏，但凡被血红光芒照射到的人，身体全都爆炸开来，化为一团团血雾。
这些血雾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便朝着天上的血日汇聚过去，随着血雾的不断注入，血日的颜色变得越发鲜红，光芒也越发耀眼。
同时，少年能感觉到，那血日当中无间城主的气息，正在不断攀升着。
“这是祭祀大阵，他是邪道！”
少年认出了这大阵的真面目，也知晓了无间城主的身份。
这祭祀大阵原本并非邪阵，而是用来祭祀天地，分解祭祀之物返还天地灵气的。
而但凡仙道宗门，都会有祭祀大阵，其用途便是将一些无用的灵器宝物或是天材地宝献祭，用以保持宗门内的灵气浓度。
不过仙道之路万千，总有些修者不循常理。
其中便有一些人，将祭祀大阵略作更改，在阵内改换天地，以己代天将所有灵气都纳为己用，达到快速提升修为的目的。
但这种方式有伤天和，又有偷天之嫌，并非正途，于是仙道中人便将这类修者称作“邪道”。
“桀桀桀桀桀桀桀，现在知道已经晚了，从你们踏入这座城的那一刻起，结局便已经注定。”
天空中传来无间城主阴冷的声音，刺激着二人的耳膜，与此同时，血红光芒的力量也越发强大，少年已经感觉到有些吃力了。
“别再做无用的挣扎了，乖乖成为我的养料吧。”
血红光芒越来越强，二人周身的刀气眼看要被侵蚀掉，少年眼中也浮现出一丝绝望。
“仙武兵法·徐如林。”
就在这时，少年身旁传来师弟的低吟，一抹月白刀气从旁击出，加入到少年的刀气中。
少年感觉到自己刚猛的刀气中加入了一股绵柔之力，本应相冲的两股力量在此刻竟然圆融合一，刚柔相济。
两股刀气合为新的刀气，力量竟是之前的数倍，轻轻松松便抵挡住了血红光芒的侵蚀。
“咦？”
无间城主轻咦一声，显然没想到二人还能有如此手段，而此时血红光芒的威力也已经到达了一个极点，很难再继续增强了。
“你们竟能挡住这血日的侵蚀，倒是有些本事，不过无妨，待我晋升地仙，再收拾你们便是。”
说着无间城主再次掐诀。
“我为血阳，血阳为我，合！”
顷刻间，所有的血红光芒都收敛了，而那天上的血日则变得凝实起来，顷刻间化为了一枚血红色的蛋。
地上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清楚，若是让这血蛋破壳，无间城主恐怕真的会晋升为地仙的。
到时候，打肯定是打不过。
若是逃，以地仙之能施展天眼神通，即便这无间狱辽阔，二人也定然是无处可躲。
那么，唯有一条路了。
二人的身上同时喷薄出滔天战意，体内灵气毫无保留的爆发开来，这是要拼死一搏。
这时候，少年冲师弟点点头，师弟也点头回应，通过刚才的合作，他们也有些明白这《仙武兵法》的神妙之处了。
两人所修的半部《仙武兵法》，各有三式，恐怕都能如刚才那样相合，爆发出数倍的威力。
如果真是这样，二人未必没有机会！
“仙武兵法·动如雷震！”
“仙武兵法·疾如风！”
果然，刚猛如雷霆的黑红刀气与轻柔如风的月白刀气再次相合，化为一道黑白光柱冲天而起，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天空中的血蛋轰击而去。
“轰！”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两人的身形瞬间出现在血蛋旁。
看着血蛋上那浅浅的一道裂痕，二人眼中同时燃起了希望之光。
这血蛋的防御之强确实非寻常人仙可破，但二人以《仙武兵法》之能，似乎真有机会将其破开。
“仙武兵法·难知如阴。”
“仙武兵法·侵略如火。”
这一次，黑红刀气化为阴诡遁影，难循踪迹；而月白刀气则化为阳刚烈焰，爆裂轰击。
二者合一，顿时四面八方都是剧烈磅礴的黑白刀气，不间断的朝着血蛋而去。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二人一刻不停，轰击着血蛋，血蛋表面也开始不断地出现裂痕，越来越密集。
“咔嚓！”
一声破裂的声音从血蛋里传来，血蛋的一块儿表面碎裂开来，露出了黑洞洞的内里。
二人大喜，正欲继续进攻，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刀动不了了。
原来，从那破裂的洞中，伸出了两只血红色的手，分别握住了二人的刀刃。
同时，无间城主的阴笑声也再度传出。
“桀桀桀桀桀桀桀，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成功了？”
“咔嚓咔嚓。”
随着一连串的破裂声响，血蛋整个破开，露出了其中的无间城主。
此时的无间城主，衣不蔽体，浑身血红，但其散发出的气息，却是强大异常。
“难道……”少年瞬间明白了此刻的情况，满脸绝望。
没错，无间城主晋升完成了，此刻在二人面前的，俨然是一位地仙大能。
“怎么会这样……”少年万万没想到，无间城主的晋升竟然这么快。
“呵呵，本来应该还要花些时间的，可我没想到，你们这奇怪的合击威力竟如此惊人，便只好加快速度了。”
说罢，无间城主两手一甩，将二人砸到地上，随后身形一闪来到地面，两只手一边捏着一人的脖子，将二人提了起来。
“虽然晋升成功，但也损耗了我不少的元气，就拿你二人给我补补吧。”
二人感受着脖子上传来的大力，动弹不得，同时一股吸力从无间城主的手掌上传来，让二人体内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朝着其手心涌去。
“到此为止了吗……”
少年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起那被刀贯穿的妇人的身影。
“娘亲……”
（完）
“咔嚓！”
突然，三人身旁的传来破裂之声，无间城主转头一看，发现身旁的空间竟然破开了一道裂缝。
“轰！”
裂缝中，一道巨大斧影飞出，砸在三人身旁的地上，地上的白骨被砸成齑粉，扬起一片粉尘。
粉尘过后，一位手捧书册的道人出现在三人面前。
“你是？”无间城主惊讶地问道。
此人能够破开无间狱的空间，恐怕是天仙级的大能。
可这道人却看也不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与师弟手中的两把刀。
“果真是屠城黑金和新亭侯。”
道人大喜，手一挥直接斩掉了无间城主的双手，将二人放了下来。
“二位小友，可否将你们的刀给我。”
形势变化得太快，让少年和师弟一时间有些懵，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无间城主也顾不得自己的双手，连忙开口：“这位前辈，晚辈血阳，这二人与晚辈有过节，可否将这二人让与晚辈杀了，到时他们的刀自然是前辈的。”
可道人似乎压根儿就没听到他说话，只是盯着二人。
片刻后，少年终于反应了过来，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眼中满是挣扎。
“刀给你，你能杀了他吗？”终于，少年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道人微微一笑：“举手之劳。”
话音刚落，无间城主的身体便爆炸开来，鲜血溅了二人一身。
无间城主血阳，在这无间狱中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经营与图谋，终于功成，却又顷刻化为了泡沫。
只因两位少年，与两把刀。
“只杀个人，便拿走屠城黑金与新亭侯，本座总有些过意不去。”道人想了想，“这样吧，这里是无间狱，想来你们二人都想得这无间果，我便助你们一手。”
说着，道人摊开手中书册，一道剑影从中飞出，剑身上一面刻着日月星辰，一面刻着山川草木。
“去。”
道人一指，剑影飞出，片刻后又飞了回来，重新回到书册当中。
“好了，从此时算起一炷香左右，这无间狱中便只有你二人，想得无间果，就在一炷香内分出胜负。
一炷香过后，又会有人进入，到时候你二人恐怕只有修得地仙，以天眼天耳二神通才能知晓这狱中所有人的所在之处了。”
少年闻言，顿时明白了无间城主为何要在此地苦心经营数百年。
这无间狱，时不时便会有人进入，再加上狱中辽阔无边，不成地仙还真难以杀尽。
而道人估计也是怕二人一时难分胜负，才指出了另一条路。
“难道前辈就不想要这无间果吗？”少年不禁疑惑。
“呵呵，仙道一途最需谨记的便是道心坚定。
本座大道已定，这无间之道虽好，但对本座来说，却还不如你们手中的刀。”
听了道人的话，少年心中似有所悟，可又难以言明。
“好了，答应你们的事本座也做到了，这刀我就拿走了。”
正当少年思索之际，道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等少年反应过来，自己的刀已经落入了道人手中。
道人将刀收进手中的书册，转身便要离开，少年却连忙将其叫住。
“前辈且慢，请留下尊号。此刀对我极为重要，他日晚辈修为若是赶上，定来找前辈取刀，到时还请前辈赐教。”
道人却是脚步不停，踏入了来时的裂缝中，同时留下了一句话。
“本座道号神兵，今日与你种下这因果，他日你来了了便是。”
道人走后，无间狱中只余下少年与师弟。
二人浑身是血，相对而立，腰间都没了刀。
“师弟，请。”
“师兄，请。”
二人同时立掌为刀，红黑色与月白色的刀气在二人掌上迸发。
“仙武兵法·动如雷震！”
“仙武兵法·疾如风！”
红黑色与月白色的线条同时激射而出，朝着对方射去，然后撞在一起。
“噗嗤！”
是手掌穿透身体的声音。
少年看着师弟被自己贯穿的身体，满脸惊讶，就在二人碰撞的前一刻，师弟散掉了自己的招。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杀了我啊，影。”
听到这个称呼，少年瞪大了眼睛：“你叫我什么？”
胜负已分，师弟的面容渐渐变得清晰。
与少年一模一样。
看着这张脸，少年脑海中一段被尘封的回忆缓缓开启。
……
他叫武安，是一名农妇的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娘亲也从来不提。
三岁时，爷爷奶奶病逝，只剩下他和母亲。
五岁那年，天下大旱，饥荒四起，家里已经好几日粒米未进。
走投无路的娘亲为了武安，带他去了那个地方。
那个令他不堪回首的地方。
武王府里，武安见到了那个男人，他的生父。
武王，武定国。
武定国叫下人给他们端上饭菜，有许多都是武安没见过的。
他很开心，他有了爹，也有了吃的，但他没注意到，娘亲从始至终只是咬着嘴唇坐在一旁。
他也不知道，他的噩梦从此刻才开始了。
野种。
这是武安那些“哥哥”给他的称呼。
贱人。
这是他们的娘亲称呼他娘亲的。
武安去找过武定国，想知道为什么，可他除了冷漠的眼神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他也问过娘亲，可娘亲只是捂着脸沉默，却什么都不肯说。
从此以后，辱骂、嘲笑、讥讽，成为武安耳中散不去的哀歌。
直到六岁时，武定国说，武安有上好的根骨，让他习武。
可他并不想习什么武，他只想和娘亲一起远离这里的痛苦。
娘亲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趁夜深带着他逃走，可还没逃出门，便又被抓回去了。
娘亲被关了起来，而武安则被罚昼夜习武，不成气候不得与娘亲相见。
身体的疼痛与精神的折磨压得年幼的武安喘不过气来，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时，一个人出现了。
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那个人说，他叫影，是武安的影子。
武安低头找了找自己的影子，发现果真不见了。
影说，他可以在晚上出来陪武安一起习武，武安高兴地答应了。
于是，白天影便化为影子，晚上则出来代武安习武。
直到夜深时，武安躺在床上问影。
“你为什么要陪我？”
影说。
“因为你也一直陪着我。”
就这样，武安和影日夜相伴，一同习武，武功进步迅速，这让武定国终于给了他一点好脸色。
但同时，那些“哥哥姐姐”们却对他越发厌恶。
十岁时，武定国给他安排了一场比武。
对方是一位与武安年龄相仿的少年。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武定国的老对手战王战庆天的儿子。
武安赢得了比武，武定国大喜为他设宴。
宴席上，武安提出想见娘亲，武定国允了，告诉了他娘亲的所在之处。
可就在去往娘亲所在的路上，武安被偷袭了。
是他的“哥哥”们。
武安的胜利威胁到了他们，他们要他的命，而那时还未入夜，影出不来。
等影出来时，只看见武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武安用最后的力气托付影，照顾好娘亲。
影点头答应。
影是影中之灵，主人在时，只能栖身影中，于夜间活动。
若主人身死，则影灵自由。
影葬了武安，代他见了被关在柴房的娘亲。
他是武安的影，他有武安所有的记忆。
从此，他便是武安，为武安复仇的武安。
他的仇人，是武安的“哥哥”们，是他们的娘亲们，也是那个叫武定国的男人。
武定国不会不知道这件事的，可他没救武安，影不知道武定国的打算，这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
影离开了武王府，他要去寻仙，因为他知道，唯有仙道才可胜那武道巅峰的武定国。
也正是在寻仙之路上，他遇到了那个人。
那个领他进入仙道之路的人。
那个传他半部《仙武兵法》的人。
那个仅用五年便助他成就人仙的人。
那个引武安娘亲奉献生命、以身祭刀的人。
当影修成回去时，还浑然不知即将发生的事情。
直到他再次来到那间柴房，才发现武安的娘亲，胸腹间插着那把刀。
妖刀屠城黑金，需以至亲之人全身血液献祭，才可认主。
是那个人告诉武安娘亲武安要去复仇，需有此刀相助才能成功，而武安的娘亲也心甘情愿的为武安献出了生命。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武安娘亲终于将她一直不愿说的事告诉了影……
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日出门踏青遇见武定国被其看中，杀了她随行的下人又轻薄于她后要带她回府。
她说要回家告知父母，赶忙逃走，可她不敢回家，也不愿去武王府。
走投无路下，她被一户农家夫妇收留，在那住下。
之后，她悄悄回自己的家去想看看父母，却发现自己的家竟被武定国一怒之下铲平了，父母也不知所踪。
她知道，是自己连累了父母，伤心欲绝的回到了农家夫妇家中。
再之后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而孩子的父亲自然是武定国，她虽痛恨武定国，可孩子是无辜的。
她为孩子取名叫武安，希望他能平安，直到那年大旱，为了不让武安饿死，才来到武王府，求武定国收留。
而之所以不告诉武安，就是想让他平安活下去，不要动别的念头。
说完这些，武安娘亲似乎是终于解脱了，头一歪咽了气。
而直到武安娘亲咽气，影都一直沉默着。
他答应了武安照顾好娘亲，可他没有做到。
因为那个人。
影将刀抽了出来，收进了一旁的刀鞘中，然后葬了武安的娘亲。
接着，他便只身杀向了武王府。
当影站到武定国面前时，才发现对方已经以武入仙，踏入仙途。
而以武入仙者，在人仙境界的战力最为恐怖，非寻常人仙可比。
或许没有这屠城黑金，影真的只有葬身一途，但这不重要，那个人已经进了他的复仇名册，这是不会更改的。
一夜间，武王府上下数百人被影屠了个尽，连条狗都没放过。
那之后，一道白骨之门出现在影的面前，他想也不想便踏进去了。
他要杀那个人，需要这无间果。
……
“武安，怎么会是你！”影大喊着，满脸的无措。
武安冲他笑了笑，说：“你忘了？常人要入仙道，除了特殊的机缘外，便是走灵修一途了。”
影闻言，这才想起，那个人曾说过的。
常人要入仙道，可以武入仙，也可一朝顿悟，但这无一不需要极大的气运与机缘。
而若无特殊机缘，想入仙道，便唯有灵修。
常人身死后，化身为灵，得仙道中人牵引，便可免往死境。
之后得修行法门，以灵身修行，借天地灵气重聚肉身，方入人仙之境。
而影之所以能直接修行，是因为他是影灵，本身便为灵体，可以免去身死这一环节。
“所以在你死后，是那个人将你的灵接引过去，传了你另外半部《仙武兵法》，还指导你修炼至今？”
“没错，而且你是我的影子，你屠了武王府就代表我屠了武王府，所以无间狱的门才会同时在我们两人面前出现。”
“那你为什么要进来，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了帮你啊。”
话刚出口，武安一口血喷出，气息一下子萎靡下去，眼看是要不活了。
影连忙将自身灵气输进武安体内，同时喊着：“你先别说话了。”
可武安却将影的手拿开，用微弱的声音说：“没用的，我活不了多久了，让我把话说完吧。”
影也知道武安已经没救了，一脸悲痛地看着他，示意武安继续说。
“影，你为我做得够多了，师父有多强，你我都很清楚，我不希望你今后都活在仇恨当中。”武安颤抖着抬起手，“你不再是我的影子了，我希望你自由。”
影也连忙伸手，可还没来得及握住，武安的手便垂下了。
紧接着，影感觉到一股力量朝着自己的身体灌注而来，整个无间狱都开始破碎、颤抖。
无间果有了归属，无间狱便无需再存在了。
……
空无一人的武王府中，一扇白骨门出现，影一步踏出。
环顾四周，还是熟悉的景色。
看了眼身上沾满血的衣服，影皱了皱眉头。
“我会自由的，在我杀他之后。”
影说。
随后，影消失了，留下血衣飘落。
血衣落在地上，其上的血液，润湿了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