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朝言清霜
战场的后续清扫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那些士兵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们，但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位不知名强者的崇拜和敬佩，在长久的厮杀之后，仅仅是片刻的暂缓都能让人心情灿烂。
有多久没抬头看看天空，望望月光了？
今晚请尽情的休息吧。
士兵们将同胞的尸体焚烧成灰，洒入大海，虔诚的许下愿望和祝福，盼望着风能带他们回到故乡。
莫染被请入了辞暮烽火台的最中心，见到了那无数战士奉献生命来守护的法阵，易泽跪在类似于祭台的前面，口中念念有词，那法阵中有两轮小小的月亮在浮动，随着时间的推进，易泽终于起身，将手中的玉简交到了莫染的手中。
“大人，这便是通往辞暮宫的海图，但是请您一定要注意，这条线路的时限只有一昼夜的光景，如果无法在这个时间到达目的地，那就将永远迷失在月海之中了！”
莫染点了点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就要御风离开。
旁边的一众秦国将军突然齐齐跪倒在地，恭声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莫染没有回头，没有停留，消失在烽火台的墙沿。
“大人！我还不知道您的名讳！”易泽突然喊了起来，他大声道：“我知道您是去帮助我们的！还请留下名字，我没有什么能做的，但也会一直为您祈求平安！”
莫染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他踩着虚空回到了高空，这里正静悄悄的停着一艘破空舟，小狐女端坐在一方玉台上修行，翟赤一如往常的跪坐在一旁。
“主人。”翟赤起身，低低的道。
莫染点了点头，将那枚玉简交给了翟赤，“这是前往辞暮宫的地图，能在一天内到吗？”
翟赤探入神识，微微沉吟，肯定的点了点头，“一盏茶内就能到。”
莫染松了口气，他现在浑身酸痛，也不想多动，干脆躺在了地上，而翟赤则是催动破空舟，向着目的地飞去，破空舟的速度极快，可由于月海的特殊性，必须要在特殊的地点改变特点的方向，加上莫染刚刚释放了一次几乎耗尽全身力量的大法术，很有必要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主人，你如今的状态不是很好，多练习化龙术可以帮助你。”翟赤突然说道。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莫染冷冷的呵斥道。
翟赤沉默良久，又尝试道：“那只面具鬼也可以……”
莫染突然起身，狠狠的将翟赤踹倒在地，他有些气喘，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到了一股莫须有的暴虐，他左手拎着翟赤的冰蓝色长发，让那张平静的脸仰起头来，翟赤没有任何反抗，那双淡蓝色的瞳孔古井无波，莫染急促的呼吸，右臂的斩魔已经锋芒微吐，他颤抖的举起手来，就想刺入那美丽的喉咙。
“莫染哥哥？”小狐女迟疑的开口道：“你们在做什么？”
莫染瞬间将斩魔收回体内，松开了翟赤的长发，他故作平静的说道，“没事，刚刚有些脱力，翟赤在帮我。”
小狐女看着莫染身前跪着的翟赤，狐疑的道：“真的是这样的吗？”
翟赤微笑道：“殿下，您结束修行了？”
许无瑕没有继续追问，莫染径直走向破空舟的内部，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界的联系。
许无瑕担忧的望向莫染消失的身影，担忧的道：“莫染哥哥没事吧？”
翟赤安慰道：“放心吧，殿下，您中午想吃什么？破空舟上有专门的厨房，我可以为您做些简单的料理。”
许无瑕摇了摇头，她重新回到那方玉台之上，重新入定修行。
莫染靠在房间的大门之后，他捏出左手腕中的那柄木质刻刀，不耐烦的命令道：“出来！”
瞬间两道迷蒙的微光从中飞了出来，落在地板上化为了那像是双胞胎一样的黑白面具鬼，因为父亲死亡的原因而诞生了两个人格的蒲泪儿，拥有轮回之力的面具鬼，她们真的能帮到自己？
莫染搬来椅子，坐到了五体投地的两鬼面前，白色连衣裙的是本体，拥有名字，而黑色连衣裙的是蒲泪儿的第二人格，没有名字，从她们跪伏在地的表现也可粗略看出一二，蒲泪儿会偷偷的抬起头来看莫染，可当看到莫染正死死的盯着她时又会害怕的缩回头去，而黑却是过于安静，老老实实的跪着，不抬头不说话，唯有当莫染放下椅子时产生的响动，让她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我的身体……就是我的脑子，现在很不对劲，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莫染简化了措词，按照道理来说，即使他的修为还未到达元神之境界，可有着天灵根傍体外加小师姐传授的神识锻炼术，莫染不单单是灵力完全超出了境界的限制，神识更是如此，之后有了六道碎片镇压识海，更是稳如磐石，可在今天杀了几名海妖就有点控制不住，翟赤只是提出建议，就想杀了她！
这是走火入魔了？还是因为那柄斩魔的原因？莫染自然无法察觉，他现在的面色阴沉至极，周围的灵压随着他的情绪而波动，蒲泪儿本就是以情绪为食物的面具鬼，更是体会极深，那股怒气都快化为实质，她丝毫不怀疑，如果给不了面前这个男人想要的答案，她们很大概率会被用来给人当柴火烧掉。
“大人，奴修为低微，见识浅薄，粗略看法，不敢过多勘谈您，据奴的见解，这是由于阴气入体导致的……”黑抬起头来，见莫染没有说什么，才敢继续说道：“人体之中阴阳平衡，才会邪不可干，人死之后，元神涣散，主不御副，渐渐地就会自然消散于天地间，强大的元神可以延续更长的时间，但因为失去了本体的供养和保护，也会慢慢削弱……”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用阴气用过头了的原因？”莫染皱眉道，“那阴气和灵气还能有什么分别？不都是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吗？还有之前你说的，强大的元神都能保留意识，他们这种状态不算鬼？”
黑怯怯的看了一眼莫染，低声道：“能使用阴气的才是鬼，就像我们之前的身体便都是完全用阴气构造而成的，会永远停留在前世死去的模样，不会变化，毕竟人都死了，身体又怎么会长大呢？一旦变成这种鬼体，就再也无法复活了，故而那些大能不会这么做的。”
莫染有些明白了，简单的来说就是人死了，只能用元神之力，阴气会侵蚀元神，你要是变成了鬼，元神就没了，成了另外的一种形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那这和我的状态有什么关系？”
蒲泪儿插嘴道：“天地之间的阴气本就是混乱无序的代表，那些死去的生灵最后的归宿，其中不乏一些含恨而死或者冤屈而死的人，先前有六道地府掌管世间阴阳轮回，勉强还能做到平衡，可随着战争的持续，特别是有段时间，叫什么来着？书上写的，死了好多牛逼的大佬，阴气和阳气就更不平衡了，那阴气中的力量就因此充斥着大量的杀戮，毁灭的负面情绪，毕竟好人死了大多数都没什么遗憾，也影响不了阴气，可那阴气在此之前都是仙人在使用的力量啊，就算是这种超脱凡俗的大能一不小心都会因此而身死道消，你要是再这样使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阴气，其中的邪念便会一直刺激你的大脑，说不定未来就变成大魔头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莫染冷冷的问道，他很好奇，根据莫别离所说，这面具鬼也就是新诞生的鬼啊！怎么知道如此之多的上古秘辛？
“有个红头发的仙子姐姐让我们看的。”蒲泪儿从地上跳了起来，“她说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以后肯定会用到的，足足有三本书呢！好厚好厚，我和小黑一起看了好几天才看完的！”
黑吓了一大跳，连忙拉着身旁女孩的裙角，哀求的眼神望着她，可蒲泪儿却摆了摆手，大声道：“我知道就是你帮我报了杀父之仇！仙子姐姐都告诉我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之后通过我们来使用阴气，非但不会受到阴气的副作用影响，还能更好的感悟阴阳之奥秘轮回之大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又是莫别离！又是她！又是她！
莫染狂怒的起身，他死死的卡着自己的喉咙，这种自己无能的感觉，一切被他人掌握在手心里的感觉！
“去把计划书改了。”
“好的，经理。”
“今晚加一场新活动，客户再打一遍。”
“啊，可是中午和早上刚……”
“让你打就打！”
“让你打就打！”
莫染双眸赤红，冲上前来，蒲泪儿吓傻了，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她害怕的望着那少年狰狞的面容，即使当时在梦境之中的恶鬼都没有他半分的邪恶！那几乎化成实质的狂怒如风雨泼进屋中，蒲泪儿双腿一抖，竟是站不起来。
“小白！”黑大惊失色，她来不及后悔，急忙冲上前来，将蒲泪儿推开，这明知道对方脑子现在有问题，还明着说直着来的是有人故意在幕后安排他，你这不是把他当小丑吗？
那小丑再无能，他狂怒起来，还能有我们几个小喽喽的好？
“碾碎她！碾碎她！”
“好饿！好饿啊！要吃掉！吃掉！”
“哈哈哈哈哈哈哈！杀杀杀杀杀杀杀！无可不杀，无所不杀！”
莫染露出了牙齿，他低下头来就要咬上女孩那纤细的肩膀，此时黑的身体在他眼中就是一团巨大的阴气聚合体，莫染的脑海此时精神混沌，念头散乱，唯一明确的就是吃了她，可以好好的饱餐一顿！
“你干嘛啊！”蒲泪儿急忙跑上前来，抓着莫染的脑袋往后扯，她无助的哭喊道：“我都说了要帮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欺负我啊！”可莫染如今的状况岂是一个小鬼能够制止的？莫染只是轻轻抖动肩膀，阴气就自动将蒲泪儿弹开了，六道碎片在脑海中嗡嗡作响，毕竟只是死物，无法灵活的对现有情况作出合理应变，黑虽然是阴气凝结而成的身体，却和人的肉身并无外在差别，只是构成物质不同，阴阳二气本就相依相存，互通有无，你阳气能做的阴气自然也能做到，莫染直接咬破了黑的脖子，纯净的阴气从伤口涌入他的体内，莫染贪婪的吮吸着，此时的快感不亚当时在天地之间对无数海妖杀生予夺！
莫染突然停了下来。
他昂起头，满嘴居然都是鲜血。
鬼哪里来的血？
莫染颤抖的伸出手，摸了摸那闭着双眼流泪的女孩，她原本精致的脸蛋如今一片灰黄，仿佛皮肤之下空空如也，莫染看着那伤口中流淌不止的血，不禁惊恐至极，他望向一旁被阴气钉在半空中的蒲泪儿，呆呆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蒲泪儿抽泣道：“你是坏人！你根本不是什么仙子姐姐说的好人，你是坏人！”
“说！”莫染小心的捏住黑那纤细的脖子，防止鲜血流出，阴气被他从体内重新调动，什么癫狂什么厮杀什么愤怒什么邪恶统统都被瞬间回来的清醒重新支配，莫染小心的将阴气和若水之气缓缓灌入黑的身体之中，将她几乎被莫染吸干的身体重新恢复过来，幸好黑仍旧拥有着鬼的特性，只要没有彻底消散，有足够的阴气就能将其救回来。
蒲泪儿见黑的小脸渐渐饱满起来，才断断续续的说道：“仙子姐姐给我们喂了上古鬼仙修行用的还魂丸，将身体改造成了鬼仙之身，仙子姐姐让我们好好待在你身边，说你将来肯定是绝代的天骄……”
鬼仙！
莫染愣住了，六道碎片中有相关的知识，上古天帝一统三界，幽府之鬼，地上之人，天上之仙尽是治下，俗话说怎样的本事干怎样的活，鬼仙便是吃死后世界这碗饭的，乃是地府之中的重要组成力量，当时记载之中的后土娘娘便是第一位鬼仙，更是第一位执掌六道轮回的主人！都说皇天后土，天帝虽拒称皇天之尊，却对后土娘娘尊敬至极，将其奉为前辈，当时的天尊更是对后土娘娘同执弟子礼，鬼仙虽可使用阴气之力，却同具有阳身！乃是行走世间，平衡阴阳二气的使者！
这还魂丸早在上古地府崩灭，天庭失踪之后绝了踪迹，怎么莫别离手里居然还会有？
莫染松开了蒲泪儿的束缚，掉到地上的面具鬼顾不上腿脚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跑到了黑的身边，泪眼朦胧，抱着黑的脑袋枕在了自己的膝上。
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破空舟一路飞驰，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那轮皎洁的明月永远高悬于天，月海的空间并不完整，它像是一个溶洞，其中百转千回，如果没有那份玉简的节点坐标来指引，翟赤自己也无法走出这方月海，很大的概率都要永远困死在这堪比迷宫的陷阱中。
天幕下终是不见了星斗，海水和天空似乎都要接触在一起，明月在短短的时间内阴晴圆缺，而在视野中，无数高大如同山峦起伏的黑影出现了，它们安静的蛰伏在海上，翟赤也没有来过辞暮宫，故而当她看到那些巨大的城楼残骸，心中也不禁升起了几分好奇。
这座天帝所敕建的海上圣城，赐予人族上达天听的神圣之城，此时终于揭开了一丝面纱。
可这座沐浴天帝威德的城池却是没有半点辉煌圣洁之气，破空舟飞越而过，目中所见到的尽是残垣断壁，还有令人恶心的尸臭不断的从下漂浮上来，翟赤修为高深，看的分明，那城中的尸体大部分都是海妖留下的，虽死却尚有遗威，元婴境的海妖在这里都只是寻常，就连返虚境界的尸体都已经见到了数具，尚且还未靠近辞暮宫，那份惨烈的战场气息已经油然而生。
眨眼便已靠近辞暮宫，她的周围有着许多古朴宏伟的建筑，譬如众星拱月，不知何时莫染也已出了房门，他默默的站在翟赤身边，凝视着那立在中心的纯白宫殿，月光正在那里停留，道道狰狞的黑气盘旋在附近，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可辞暮宫却是佁然不动，月光安宁的洒在海中，那些黑气根本无法靠近。
哗！
海水中响起了异声，一头有着三个脑袋的蜃妖从海面下显现，它发出威严的咆哮，音浪震耳欲聋：“外界之人？你们是如何突破月海封锁的？”
人族的每一位战士都是母亲辛辛苦苦养大成人的，每一位的性命都极其宝贵，可不像海妖命贱，能够肆无忌惮的使用妖海战术靠运气来突破翻过月海，只要随意的存活下来几只，几个月就能拉起一支不怕死的大军。
蜃妖见两人不言不语，心中却是越发惊疑不定，它的修为已经臻至返虚初期境界，加上蜃妖一族先天就具有神通，血脉强大，真实的战力要比对等的人族修士强上不少，可在面前那两位气息飘忽不定的男女前，竟罕见的感受到了一种灵魂上的恐惧。
就像老鼠见到了鹰，就像绵羊看到了狮子，就像爬虫看到了龙！
“一只臭虫，有眼无珠！”莫染心中戾气狂升，斩魔出体，顿时海水纷纷墙立而起，一道锋锐的剑光从莫染手中吐出，那剑光呈琉璃之色，瞬间洞穿了那蜃妖的身体，那蜃妖狂吼之间身体中泼洒出了一大片灰绿色的血液，将周围海域变了颜色，莫染踏浪而起，无视了那蜃妖巨大口器之间喷出的临死反击，高举手中斩魔，力劈华山，直接将那蜃妖断成了两截！
蜃妖的尸体倒入海中，激起了数十米的海浪，顿时有无数长着尖牙的恶鱼蜂拥而来，它们的身体一大半都是嘴巴，狠狠的撕咬着这美味至极的尸体，等莫染回到破空舟上，那蜃妖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而莫染刚刚斩杀了一尊返虚的大妖，却没半点神色，他和身旁的翟赤望向那遥远的天际，月华和黑色的海水海天一线，有数道巨大的影子在空中苍然晃动，而当有雷闪过天穹，有风雨拂过云端的时候，那狰狞的苍白色鳞片便在空中悄悄现身一刻。
这种贯穿天地的威仪气象，唯有大乘境才可做到。
“六位大乘，其中五道是海妖的气息，它们的对手是人族，一位。”
那滔滔的云海之中，正有两轮残月浮沉，其周围包裹着不同的大能全力祭出的法术法相，有螃蟹背着阁楼，有单目的蛟龙吐雾，有三只手的长蛇浑身电光……
那月的气象越来越弱，似真似幻的法相在天地之间扶摇晃动，莫染望着那足以撼动一切的伟力，心潮似乎也随着那月相开始摇曳。
“我们走！”莫染以有些颤抖的语调对翟赤说道。
“遵命，主人。”破空舟光华流传，速度再次加快，向着那片毁天灭地的战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