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江都来人
往日热情洋溢的北京城,此时充满了宁静。走在往日繁华的街道之上,再也看不到那热闹的景象。就连那街道两旁那些花花绿绿的彩旗也都摘下了,那一个个的大红灯笼,也全都换成了白色。城中的街道上,一队队的金吾卫巡逻士兵,也通通在铠甲之上套上了白色的缟素。
此时的北京城中,早在数日前就在到处流传着太原李渊父子弑君之事。不过直到今日,朝廷才发出了声讨李渊父子的诏书。天子有诏,将李渊父子列为叛国逆臣,河东将士也皆为附逆。并通令天下,有得李渊父子首级献上者,晋侯爵,掌黄金万两。天子下令停朝七日,举国服丧百日,百日内禁止一切婚事嫁娶、饮酒音乐。
不过北京城中虽然举城皆白,但那些百姓们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悲伤的感觉。杨广在位仅仅十一年,可对天下大多数的百姓来说,这是痛苦的十一年。营建东都、修大运河、西巡北狩、南伐东征。打了伊犁,打吐谷浑、打了突厥打林邑,打了林邑打琉球。打了琉球又打契丹,打了契丹又打高句丽。打了高句丽,又打突厥。
这一年年,打来打去,特别是修运河与三征高句丽。不知道让多少人家破产,又不知道让多少的子弟身死异乡。特别是到了大业七年之时,河北山东等地开始,中原天下不断有人造反。大隋朝的开皇盛世的繁华渐渐远去,安康富贵只停留在了老一辈的记忆之中。
对于那些二三十岁的大多数百姓来说,他们只记得肌不果腹。民不聊生。甚至那些十来岁以下的孩童,更是大多数印象中就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虽然那些有见识的老爷们也常说。天子虽然多有急功近利,役民过重之失。但有过也有功。不少人还言天子雄才大略,目光深远。说他南征北战,绝了汉人的连患,为汉人的传承有大功。甚至说就连那死了无数人修起来的大运河。其实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不过任那些人怎么说,在普通百姓的眼中。那天子让他们从富贵安康之家,变成了家破人亡。是那天子,让他们流离失所,家无恒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普通百姓的眼中,哪个皇帝让他们有吃有喝,有几间房屋,再有几块田地。能让他们衣食无忧,那么这个皇帝就是天大的好皇帝。
而如杨广这般的皇帝,哪怕所有的官员老爷们都称赞,在他们的眼中,也只能是昏君,暴君。终于死了,甚至不少的人听到这消息时心中激动的差点叫了起来。
自韩王拥立皇太子在北京登基以来,这京城之中扣百姓都深刻的感受到了与以往的不同。不再有盗匪来劫掠他们。他们能安心的耕种。还有那城中各种各样的工坊,能让他们赚得粮食回家。每日不再担心着盗匪。苛吏,可以有工作。有粮有钱得。也不再有那些动不动就是几年的徭役,这样的生活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开皇盛世之时。街道上的百姓穿着缟素,心中却是高兴,虽然不敢欣喜于面,来去相识间碰到却也是眼神交换着各自的喜悦心情。
不过不少百姓也敏感的感觉到了,这两日这京城之中,好像兵马越来越多了。往日宁静和祥的北京城,现在已经处处充满了战争即将到来的紧张痕迹,警戒森严。城外到处是军队的营帐,白茫茫一片。连城畿的大路两旁都随处可见熟睡中的士兵躺着。从旗帜和服装上看出,那些部队大多是从辽东调回来的辽东军。
正骑着马赶入宫去的原河北军虎贲将军、现破军讲武堂军官教导营的营司马王辨数了数,单是他所看到的兵马和旗号就不下五、六十个营的兵力,按现在一营三到五百的战时编制来看,这可就有两三万人。整个北京城早已军事化戒备,城门卫兵严厉的盘查过往行人,王辨让随从护卫出示了参谋本部幕僚总长沈雷的手令,证明他的军官身份才得以放行。
路过朱雀大街的时候,突然有一队伍堵住了街道。骑在马上往前观察,可以看到这支人马有老有瘦,却大都衣着华贵,一眼看去,他就看到了不少曾经涿郡城中的老相识。这些人都是北京城中原先的世家及豪强。队伍前面,有个老头子在声嘶力竭宣讲:“李渊父子是无耻的叛逆,李世民更是弑君者。他们大逆不断,他们弑君叛国。对于李家这些逆臣,我们要派兵去将他们通通踏平,要将李家通通杀光,将河东的乱军全部贬为奴隶。”
这时候街道出现了一个空隙,行人开始前行,下面的话听不清楚了,只听见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万岁!”、“收复河东!”、“进攻,进攻,夺回河东!”马蹄敲击着青石板的路面,王辨面上古井无波,安静的闭上了眼睛,心里想:“这些人还真是无耻,当初朝廷宣布韩破军谋逆时,他也见过这些人在涿郡的留守府中,向着薛世雄握拳高喊,口口声声讲着要李渊父子大义灭亲,做的好。纷纷喊出着要诛灭韩破军,进攻辽东,收回辽东。没想到,才短短的一年时间不到,他们如今又拍起了韩破军的马屁,喊着要去诛灭李渊父子。”
不过王辨也只是心中鄙视,面上却无半点表情。当初在河北军中,他也是与罗艺、薛定国、郭洵三人同一级别的虎贲郎将。可一转眼,曾经河北军的两大主帅李景与薛世雄都已经战死沙场。郭洵也一样是全军尽没,晚节不保。就连薛定国如今也降为了鹰扬郎将,唯独罗艺因早早投靠了韩破军才保持了地位。
再想想自己,以前他还曾因韩破军将他调入了军官教导营而心生不满,可现在,他却再不敢有这么念头。强大的河北军七分八裂,以往的将帅死的死,残的残,他也终于明白了如今的形势。特别是眼下天子杨广一死,他深深的知道,杨杲这个皇帝不过是一个傀儡,韩破军早晚要自己取而代之的。
为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前途,无论如何,他也是不能与韩破军背道而驰的。特别是看到此时北京城中,到处都是从辽东调来的韩破军的嫡系兵马,他心中更是明白,眼下风云变幻,如果走错一步,那必将万劫不复。正想着心事的王辨突然听到前面停了下来,抬头望去,只见前面的护卫道,“大人,到了。”
王辨抬头看去,却正是雄伟的临朔宫。看着那宫门前一队队如钢铁机偶一般的御林军卫士,王辨忙跳下马,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当韩成被人叫醒之时,却是太阳都已经升的很高的时候了。
杨广死后,他的皇子皇孙纷纷称帝,韩成连续数天都没有休息好,昨天又与房玄龄等文武大臣们,商议了一整晚的下阶段计划,快天亮时才睡下。“殿下,讲武堂军官教导营的王辨在宫外求见,就是有紧急之事。”陈雷禀报道。“有说什么事吗?”韩成一脸的倦容。“说是有江都的故人来,托他代为引见,想求见殿下。”
“江都?”一听到江都的来人,韩成的眼神立即亮了起来。自来护儿、杨义臣、王世充先后北上之后,江淮之地就已经没有了多少朝廷兵马。当初也正因此,江南会才能一朝变幻江南,复建江南。不过当初杨义臣虽然北上,却留下了部下清河通守杨善会继续围剿江淮乱军。
江南复国之后,江南尽失,杨善会与平原通守杨元弘退入了江都城,又与曾经伐琉球的信安侯、右御卫将军陈棱合兵五万,退守江都城。江南复国之后,李子通与沈法兴、杜伏威三人都率兵屡次围攻江都。杨善会等人却利用李子通三人虽皆陈将,却又互不统属的关系,设离间之计,使三方相互牵制,互相提防,不能合兵一处。而后他们依靠江都城,只凭着手中的五万兵马,一直抵抗着南陈的进攻。
就在前些天,杨善会等人终于听到了杨广已死的消息。随后杨广的儿孙侄子们纷纷在各地称帝,就连江都留守王世充也留在了洛阳,一时间,率孤兵据孤城的他们反而一下子无人管束,无人救援。
而恰在此时,江南的沈法兴与李子通、杜伏威三人终于联合一起,聚兵十万围攻江都城。江都苦苦抵挡,众人心生绝望。杨元弘提议突围去洛阳,杨善会提议去荆襄,陈陵却提议坚守江都。众人决议不下,江南兵马攻势又急,兼往江棱、洛阳的道路早已不通。最后无奈之下,决议向河北的杨杲求救。
陈棱因曾经是杨广的禁卫军将领,韩破军征辽时也是左备身府的禁卫将领,两人虽然不熟悉,但却也曾经相识。最后陈棱趁夜潜出江都,一路北上赶来涿郡。又先联络了相识的河北将领王辨,才到临朔宫来求见韩破军。
“宣,信安侯、右御卫将军陈棱上殿!”太和大殿之中,殿中监声音洪亮的唱喝道。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太和殿之外的内侍太监开始一个个的大声传唱起来。远处的一处偏殿门被打开,一名内侍领着一名铠甲华丽的禁军校尉进了进来。
陈棱起身站起,拿眼细细打量了一下,却已经发现来者居然不是一名普通的校尉。他虽然刚入北京城,但这两天有王辨接待,他已经多少对于辽东军的情况摸的很清楚了。辽东军入北京后拥杨杲为帝,中央朝廷官制基本上与以前没有变化,只是加了几个衙门而已。
而军队之中,武将的官职之外多了一个军衔。这位年青的将领一进来,陈棱就已经看到了这位将领铠甲肩上的闪亮黄金肩章,上面是两颗将星,这是少将衔。在辽东军中,能晋级将军衔者,哪怕是最低一级的准将,那也最少是相当于正四品的实职将领。
陈棱早知道,如今辽东军中真正统兵的,反而是辽东军中的少壮派系,一个个大都挂着少将准将衔,却全是手握兵马的实职将领,皆是韩破军的心腹部下。看到这个年青人,陈棱明白,他碰上一个韩破军的心腹了。
走进来的这名少将衔将领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二三的样子,身材魁梧气宇轩昂,一身华丽明亮的亮银明光战甲,手按一把嵌满金玉的环刀。那年青的脸上,却并没有半分年少居高位的得意,反而目光中透露着沉稳,让陈棱都不由的心生好感。
那年青人走到陈棱的面前,微笑着道,“将军可是右御卫将军、信安侯,庐江陈长威大人?”陈棱走上前几步,面上同样带着微笑。“下官正是陈棱,还不知道将军大名。”“在下为陈王殿下侍卫长,也是羽林卫羽林将军,陈雷。”
陈棱心头震撼,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陈雷?他虽刚到北京,可却也早打听过许多辽东军的军官,特别是韩破军身边的亲信将领,他更是早有详细打听。他知道这次入北京城的任务,要想劝的韩成发援兵救援江都。只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才仔细的打听过韩成身边的人,打算必要的时候曲径通幽。
他早知道,韩成有过三个侍卫长,而这三个人都是最得韩成信任之人。第一任侍卫长楚星,如今身为金吾将军,第二任的张锦则是武骑将军,这第三任还在职的侍卫长正是这陈雷,如今不但是韩成的侍卫长。更兼羽林将军重职。
三个侍卫长,分别担任八卫中三卫的副职,可谓是年青却又位高权重。他惊讶对方的年青,而且如此年轻,又身为韩破军的心腹将领,却并没有半点拨扈,也没半点傲气。观其部下。可知其主。
看到陈雷,陈棱也对此次的任务有了不少信心。“陈将军,陛下宣您上殿,请随我来。”陈雷淡然道。通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羽林军与金吾军还有宪兵部队的三重警戒后,陈雷带着陈棱穿过一道道宫门岗哨,最后终于来到了气势堂皇的太和殿前。
两排高大的禁卫士兵守卫在大殿门前,他们个个身高超过两米,身型彪悍,全身披着金色的战甲。人人手持一把丈余长的明亮陌刀,杵立殿前,让人望而生畏。看到陈雷这个高级军官过来,他们也不行礼,站立得钉子般笔直,一动不动。陈棱明白,这些就是所谓的金甲侍卫,全都是真正的辽东军精锐。
这些人只听令于韩破军一人,任何其它人的命令都不用听从。他们通通都是少校军衔,以五年为一期。五年之后,韩成会将他们调入各军之中统兵。陈雷带着陈棱走入太和大殿之中,此时大殿之中已经站满了官员。
最上首的天子宝座之上,刚满九岁的杨杲端坐于上,在他的丹墀之下,韩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碧辉煌,气派不凡的大殿之上,左右两列肃立着北京从五品以上的文武大臣。沈雷、郑进、苏诺、高士廉、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长孙无忌尽在殿上,就连被突厥裹挟到了辽东的裴矩,此时也站在大殿之上。
陈棱跪下行参拜大礼,“臣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龙椅之上的杨杲转头去望韩成,韩成却不理他,自顾自的打量着陈棱。杨杲有些无措,不过被身边的太监一提醒,马上伸出手虚抬,“爱卿平身!”
陈棱起身,“陛下,臣代表江都五万将士,及数十万百姓,带来了恭贺陛下继位的贺表。”小皇帝嗯了一声,马上有侍卫上前,将那贺表接过,递到龙案之上。“陈将军,一路辛苦了。”
韩成轻笑,深深凝望着他,目光锐利:“昨天休息得还好么?”不知为何,这声音在陈棱听来非常的悦耳,仿佛如同流水般的流畅。躬身行礼:“有劳殿下挂怀,在下休息得很好,感谢殿下的接待。”
韩成点头:“那就好,不知你此次来,有何贵干呢?”“殿下,我带来了江淮百姓的进贡与朝贺,还有江淮百姓的请求。”“有何请求?”陈棱恭敬道,“江南士族豪强纷纷叛乱,如今江南尽失,江都城更是危在旦夕,五万朝廷将士与数十万百姓,盼天子援军如久旱之时盼云霓。现在江南叛军沈法兴、李子通、杜伏威三部合兵十万,日夜围攻江都城,危在旦夕,请陛下发兵解民于倒悬。”
陈棱说话时,一边偷偷拿眼打量着韩成的神色。如果不是因为江都的西面被堵,无法与洛阳或者江陵等任何一路兵马联络上,陈棱也是不愿意北上来找韩成的。最后终于在江都无路可走之时,决定北上求韩成派兵支持。
对于他来说,天子杨广已死,如今杨家有五个皇帝,听从哪一个的号令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既要能解了江都的围,又可以不让他归降江南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