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间
“小心！”一个声音高声的呼喊道，接着，他便被扑倒在地上，随即而来的，是一发炮弹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轰隆的一声巨响，击中了他们身后的一块岩石，岩石瞬间就被炸得四分五裂，无数的石块簌簌的落在地上，如同是忽然下起了一场暴雨，而耳边是嗡嗡的耳鸣。
“我计算过了，他们的炮弹要打完了。”旁边的人对他说道。
他们两人匍匐着向前爬行着，寻找新的藏身地点。
“是，前提是我们能活到那个时候。”他这样语气平淡的说着。
“放心，我们会活下来的，就像以前一样。”那人脸上带着笑容如此说。越是在糟糕的环境，笑容的感染力也就越强。
是啊，一定要活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同伴这么想着，和他一起参军的有四十多个人，现在还活着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了。他们隶属于某地的维和部队，在这次执行护送的任务当中，忽然遭受到恐怖分子的袭击，因为没有提前收到情报，也错误的估算了对方的火力，结果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只能四处躲藏，等那边把重型火力武器消耗的差不多之后，他们才能进行最后的反击，从中寻求一丝的生路。
“现在咱们这边还有多少人活着？”他倚靠在一个斜坡喘着气问道。
“不多了，情况不容乐观，刚才还听到西施通过传讯在说话，现在也没声了。”
西施是队友的代号，他被叫做吴刚，和他一起的是木吒。
天空昏沉沉的发白，太阳不遗余力的炙烤着黄土，没有云，也没有风，无论是人的身体还是心里，都有种燥热的感觉，耳边是不间断的枪声和炮弹的轰鸣，触目所及的，到处都是被炸的不知道主人的残肢断臂和血肉模糊不辨面目的尸体。多想离开这里，喝着冰镇的啤酒，躺在床上休息。离开家乡，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要见证人能够有多丑恶吗？是的，人在极端的情况下，是能够做出超乎想象的暴行的，我们所以为的人性之恶，在真正的事实面前，也只是皮毛而已，我们以为所谓的人会具有某种道德底线，会有作为人的尊严，然而并没有，在这里，没有作为人的底线，只有披着人皮的怪物，这不仅仅是比喻，他曾看到有人把刚剥下来还在滴着血的人皮穿在身上，看到有人屠杀着手无寸铁的孕妇和婴儿以此取乐，看到精美绝伦的刑具如何施展在人的身上，以及其他的一切。
无数的枪林弹雨，无数的同伴的尸体，无数的与死亡擦肩，这些究竟有没有换到和平？和恐怖分子战斗，和狂热的宗教信徒战斗，和反叛军战斗，和某个疯子战斗，所有的这些，都是在和人交战，没完没了的战斗，仿佛从来都没有停息。
“你在发什么呆，快隐蔽起来。”木吒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没什么。”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也许是想到不相关的事，能够把自己从死亡当中拯救出来。
“你害怕了？”
“你不怕？”
“死人才不会害怕，我当然怕了。不过正是因为怕，我们才要活下来。”
“我们能活下来。”
“当然，我们能活下来！”
轰，再一次，炮弹在他们不远处爆炸，爆炸引起的余波席卷着他们周身，卷起漫漫的黄沙，使他们的身体像是在风浪的大海上的小船一样颠簸，很近了，但幸运的是，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伤害。
“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们就要被调回国内了。”木吒忽然说。
“为什么？”
木吒笑了，他说：“你不看新闻的吗？现在的局势很紧张，有可能战争就要来了。”
战争，难道不是他们现在正在经历的吗？他们的存在，便是尽可能地维持地区的和平。
看到他迷茫的表情，木吒解释说：“这些只是小打小闹，我说的是真正的战争，国与国之间的激烈冲突。”
他无奈的苦笑着，随口说道：“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既然如此，互相扔核弹就好了，这个世界就任他毁灭吧，反正我也觉得厌倦了。”
木吒叹道：“哪有这样的好事，而且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的，人们虽然渴望战争，但还没有疯狂到一上来就是用核弹弄得大家同归于尽的地步，毕竟大家并不是所谓的恐怖分子，而且那些被制造出来的武器、装甲车、坦克、军舰等等一类的东西，怎么能就那么随便的浪费掉呢，如果不使用的话不是太可惜了吗？所以还是要慢慢来的，是啊，我们还并没有看到热兵器时代大规模战争的样子呢，当然，这样的情况只会更糟。”
这就是我们所处的时代。他这样想着。
“好了，就是现在。”正在这时，通讯器里传来了队长的命令，反击的时刻到了。
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什么都不没有去想，身体就自己会动，他从地上爬起，双腿不由自主的跑了起来，双手举着枪，熟悉的扣动扳机，那弹夹里的的子弹，它们想要被射出去，想要去杀掉敌人，是的，子弹一个个都急不可耐的从枪管里蹦出来，不断地射向了前面。
突突突突突突……风在耳边呼啸，黄沙的颗粒拍打在脸上，哭声、喊声、枪声、风声、爆炸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片的混乱，血迹、尸体、战士、枪炮、沙尘、野草、断臂、人类，所有的一切，构成了无间的地狱，而他们，行走在地狱的上方。
在早先的时候，人们根据社会地位来区分彼此，也曾有过，以肤色来决定彼此的身份，还有的，是以国家或者宗教信仰，不，这些都不重要，在战场上，只有敌人，是猎手与猎物的较量，是鱼与砧板的关系，没有其他区分，有一方必然是另一方挎着镰刀的死神，只不过是看胜利的天平会偏向哪一方。
他们遭遇到激烈的反抗，但那又如何，这正是他们所期望的，并没有怜悯，怜悯已经在刚才的炮弹轰炸中被炸碎了，现在是屠杀的专场，命运的屠宰场，不解决掉敌人，就会被敌人解决。
时间在一秒一秒的过去，看到的人一个一个的倒地，直到最后，眼前除了自己的战友，不再有其他的人。
“我们赢了。”木吒举起双手，像个孩子般欢呼雀跃着。
他看着周围，四处一片狼藉，他们这边的，还剩下仅余的五六个人，他们稀疏的站立着，向着彼此点头致意，一时之间他们又都沉默了，为死去的十多个战友哀悼。
在他脚边不远，还有一个敌人，他还没有死，但也活不了了，他的双臂被炸断，子弹贯穿了他的胸口，红艳的鲜血汩汩的往外冒着血泡，打中的是这个人的肺，他粗声的喘着气，像是要停止了，却又痛苦的呼吸着，两只眼睛惊恐的瞪着像鱼眼睛一样凸起，始终无法闭上。
这还是个孩子，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若不是他旁边的枪，几乎会使人忘记他是个残杀无辜的恐怖分子。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他拿出手枪对准那个写满痛苦的脑袋，为这个孩子解脱吧，他无意观赏任何人的惨状，哪怕是向他们袭击的敌人。
“砰”一声枪响。他回头望去，看到木吒倒在地上，死了。他们到底没有解决所有的敌人，有一个漏网之鱼逃掉了，可是在逃走之前，却带走了一条生命。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他跟着那个人，以从未有过的愤怒，疾步飞跑着，他看清了开枪人的长相，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不，那才不是什么孩子，在战场上不会有年龄的划分，只有敌人，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不惜一切！
“不要去追，快停下。”后面有人在阻止他，但他没有听从。好像有颗子弹擦过他的大腿，但他没有在意，只要能够杀了那个人，这就足够了！
……
一场场的噩梦，将他从梦中惊醒，那些不是关于鬼怪，所有都是他经历的，过去的从没有离去，只是躺在记忆里等待着被挖掘，而未来的远没有到来，是一无知的黑暗，那么现在，现在究竟是什么？一个未被猜透的谜题，一个没有提问的答案。
“世界正在崩坏。”他想起了这句话，昨天的时候，有个奇怪的人给了他一张名片，当时是这么说的。那个人错了，世界从来就没有正常过，难道他见到的惨剧还算少吗？十几年的军旅生涯，见惯了人的死去，这让他相信，世界不断地崩坏才是它的常态。所以直到现在，经过了不断的科技进步，终于到达了临界点吗？科技并没有把我们变成更好的人，人作为物种，终有一天会把自己彻底的毁灭，而他只想逃出这个牢笼。
那天的事，在木吒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像他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