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规划
一双被水泡得煞白、满是褶皱纵横的脚,呈现在李竹云眼前。
李竹云惊呆了,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诚良动了动脚趾,毫不在乎地说道:“没事,很快就会好。”
“你看,这里就开始溃烂了。”李竹云指着被罐头瓶子划伤的地方,心疼地说道,“我给你上点药包扎起来。”
看着李竹云轻轻上药,慢慢包扎,郭诚良无奈一笑,自嘲道:“还要感谢这双脚,不然我没有这么快回家,还得在大队黑屋待一个月。”
“为什么这么说?”李竹云既好奇又担心地问道。
郭诚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讲述起来……
拉罐头的货车,在大队礼堂旁边的路段翻了车,很多罐头都倒进了水田里。
那水田是秧田,所以收完稻谷后,马上就犁了田。
罐头倒进犁了的田里,全都陷进了稀泥里。
冬天太冷,没有人愿意下水田,从稀泥里把罐头摸起来。
公社领导找到贾松生,贾松生愁眉苦脸地说,他也找不到人,天气太冷了。
后来,贾松生提议让郭诚良去摸罐头,但是,有个前提条件:郭诚良摸完罐头,就让他提前回家。
没有想到,公社领导竟然答应了贾松生的这个条件。
就这样,一整车的罐头,郭诚良一个一个从冰冷的水田里摸了出来。
贾松生也借执勤的名义,在田坎上帮忙整理罐头,并搬运到公路上。
几天下来,郭诚良的脚就成这样了。
郭诚良还没有讲述完,李竹云已经泪流满面了,把郭诚良的脚紧紧抱在怀里。
郭浅郁不想打扰父亲母亲,悄悄地带着弟弟妹妹去了奶奶家。
看着憔悴不少的李竹云,郭诚良心里的自责增添了不少。
“我没事了,你别这样,孩子们在旁边。”郭诚良把脚从李竹云的怀中取了出来。
郭诚良和李竹云这才注意到,三个儿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房间。
“他们去哪里了?”郭诚良焦急地问道。
“没事,肯定去奶奶家了。”李竹云安慰道。
“也不知道浅郁在学校,有没有因为我的事情,受欺负?”郭诚良内疚地说道。
“浅郁那孩子懂事太早了,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告诉我们。”李竹云低声说道。
“竹云,辛苦你了!”
“夫妻之间,说这些做什么?只是以后不能再去管闲事了。”
“我也是想把果园场搞好,让那些知青学到真技术真本领。”
“可受累的还是你和我们这个家,没有人会理解你的做法。”李竹云略带有些怨气地说道。
“让你受委屈了。”
郭诚良马上带着歉意地说道。
李竹云没有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熬山胡椒赚的钱,全部用来买了书籍和工具,我真的一分钱都没有挪用。”
郭诚良十指深深地掐着自己的头,脸上痛苦的神色陡然升起。
“我相信你!”李竹云真诚地说道。
郭诚良欣慰地看了看李竹云,又陷入了沉思。
“好了,好了,不去想那些,都过去了。”李竹云急忙把话题转移开来,“你已经回家了,我们仔细盘算下,以后的日子该怎样过?”
“果园场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郭诚良喃喃自语。
李竹云理解郭诚良的心情。
长征果园场对郭诚良来说,有多重要,李竹云是最清楚。
那里有他的追求和梦想。
郭诚良高中毕业后,就直接去了果园场。
从学种柑橘树开始,到成为柑橘技术员,再后来成为了果园场场长。
他大部分时间不是和果园场的员工在一起,就是和柑橘树在一起。
长征果园场的员工,大部分都是“上山下乡”的重庆知青。
刚开始任果园场场长的时候,那些重庆知青根本不服从他的管理。
他只好一个一个的做工作,一个一个的亲手教他们嫁接柑橘。
从刚开始与他对着干,后来慢慢变成了对他的心服口服。
这一步一步,花费的不止是郭诚良的时间,还有他的心血。
为了让那些重庆知青学到真技术,需要书籍和工具。
郭诚良发动大家响应“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号召,去山里摘山胡椒,熬山胡椒油去卖。
把卖出的钱用来买了学习书籍和操作工具。
可万万没有想到,却被“有心人”认为这是“投机倒把”和“挪用公款”。
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取证,虽然“投机倒把”不成立,可“挪用公款”却无法洗脱。
不仅让家里补上了那些用来买书籍和工具的钱,还交了两倍罚款。
总共一千元。
“那一千元钱,你从哪里找来的?”郭诚良终于开口问了。
李竹云迟疑了一下,下了很大决心还是说了出来,“一半是借的,一半是凑的。”
“找哪些人借的?”郭诚良追问道。
李竹云泪光闪闪地说道:“还有哪些人?除了我娘家和松生家,这个时候谁还愿意借钱给我们?”
“也是啊,这种情况,躲都来不及,谁还愿意借钱给我们?”郭诚良淡淡地苦笑道。
“我把家里的楼板卖了,去年缝制的棉袄和衣服,我也卖了。”李竹云继续说道,“还有一部分是爸在供销社的退职金。”
“是我对不起你们!”郭诚良低着头说道,“爸的退职金是用来他和妈养老的。”
“我们努力存钱,早点把爸的退职金还上。”李竹云感激地说道,“我们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
“好!”
郭诚良内疚地答道。
“爸爸,妈妈。”郭浅月歪歪倒倒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后面跟着郭浅星和郭浅郁。
李竹云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还不到两岁的浅月,这几个月也懂事多了,学会了自己吃饭。
郭诚良看着憔悴的妻子,八岁的大女儿,四岁的儿子,一岁多的小女儿。
沉默了许久。
“浅郁,去拿一个你写完了的本子给我,再加一支笔。”
“好的,爸爸。”郭浅郁欢快地说道,从卧室的书桌上,找到了一个写完了的本子,并从书包里拿出一支铅笔,递了过去,“爸爸,给您!”
郭诚良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本子和铅笔,沉思了片刻,便在本子上写了起来。
郭浅郁伸过头来,看了看本子,好奇地问道:“爸爸,您在写什么?”
“规划未来。”
郭诚良温柔而沉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