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眼
云碧月顿时警铃大作,脸上仍旧装着傻:“大师兄说什么呢?我当然是你的小师妹了。”
“小师妹?”庄无相将这个称呼放在舌尖上反复咀嚼,轻嗤一声,似笑非笑:“我的小师妹可不会与我日渐疏远,眼睁睁看着我同旁人成亲,更不会偷取五行塔里的赤血丹。”
“什么丹?”云碧月有些懵逼,前两个她还能理解,偷取赤血丹是什么鬼?她连那东西是什么玩意都不晓得。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庄无相叹道,他将右手伸到云碧月面前,掌中拿着一颗晶莹透亮的琉璃珠子,珠光闪动,显出影像来。
只见画面里,庄无相等人正在举行幽祭仪式,云碧月匿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足履。待到仪式完毕,所有人离开,她迈开步子走近青龙壁画下的神龛前,探出手从神龛里摸出一颗乌丸大小殷红如血的珠子。
随后从她的影子里冒出一个模糊的黑影,头戴斗笠。云碧月正要将珠子交给他,画面到这里仿佛被掐断,缺失了一段,接下来就是庄无相和弟子高朋察觉异动,返回五行塔,看到已经昏迷的云碧月,她手上的赤血丹不翼而飞,那个裹着黑布的人也消失无踪。
紧接着,庄无相和高朋就将云碧月带进一道金漆大门里,影像到此结束,琉璃珠光芒渐收。
云碧月看完后,脸色一白,她想起来了,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被人操纵着,拿走了神龛里的珠子,原来那珠子就是庄无相口中的“赤血丹”。
庄无相收起琉璃珠,问她:“说吧,那黑影是什么人?你们偷取赤血丹有何目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被人操控的,赤血丹拿出来之后,我就昏过去了,再醒来时就在这里,所以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云碧月耸了耸肩,拒绝背锅。
庄无相果然不信,他敛去素日的清俊温雅,将深藏背后的冷厉暴露出来:“你不肯说也没关系,我总有办法撬开你的口。”
云碧月神色一凛,这莫非是要严刑逼供的赶脚?
“你可不要乱来,这可是你最爱的小师妹的身体!”云碧月身体往后猛缩。
庄无相冷笑:“你终于承认自己不是她了?”
废话!你都认定了,我再装又有什么意义?云碧月腹诽。
庄无相兀自道:“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不想!”既然已经撕破脸,云碧月也懒得给他好气。
庄无相却不理会,继续道:“一个人就算失忆忘却前尘,多年来的习惯和禀性都不会轻易改变,你和我的小师妹,相差太多。”
云碧月一蔫,原来她在一开始就暴露了,说好的“失忆梗永远不会被拆穿”的穿越定律呢?为何在她这里就不管用了?好吧,是她的错,谁叫她实在装不来绿茶。
“一开始我只是有所怀疑,直到你和天户庄的扁秋双交好,我才确认,你绝对不会是我的小师妹。”庄无相道。
“哈?我和扁秋双交好怎么了?”云碧月不明就里,这算什么烂理由?难道原主还不能交朋友了吗?
庄无相意味深长地道:“若是真的小师妹,她断断不会对扁秋双有所好感。”说到这里,声音不自觉地降低,神情陷入恍惚,喃喃道:“因为扁秋双实在太像……”
云碧月没听清他后面的话,问:“你在说什么?谁像谁?”
庄无相回过神来,他没有回答云碧月,反而问她:“你到底将我的小师妹弄到哪里去了?”
“这个嘛——”云碧月故意拖起长音,信口胡诌,“你只需知道她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但是如若我出了什么事,她也绝对不会好过。”
其实云碧月也不知原主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但以庄无相对原主的执念,只要让他认定原主在她手上,原主没回来之前,他都不敢对她轻举妄动。
云碧月这边算盘敲得叮当响,庄无相却没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他噙着古怪地笑,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还是真是嘴硬,不过一会儿之后,就算我不问,你也会说的。”
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云碧月刚想问他这话是几个意思。
眼前的金色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庄无相的弟子高朋躬身垂首:“师尊,师娘她……在找你。”
他口中的“师娘”是指司马葵。
云碧月看见庄无相的眼里闪过一丝厌烦,对高朋叮嘱道:“好好在门外守着,她什么时候肯说实话,再来禀报我。”言罢,背着身扬长而去。
高朋应“是”,跟在他身后,将门带上。
偌大的金色空间,只剩云碧月一人。
伴随时间的推移,周身的温度不断升高,若说之前像是在一个八卦炉里游泳,那现在就相当于同时拥抱十个八卦炉,热得她灵魂都发颤。
云碧月终于明白庄无相最后那句话的涵义,他根本无需对她用刑,光束里恐怖的高热感就是最难忍的酷刑,它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却能令她尝到堪比在地狱下油锅的痛楚,待到她扛不住时,便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妈的庄无相,你够狠!不行!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昏沉沉的大脑在她强烈的意志下勉强运转着,她几乎将储备空间里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一张符纸飘飘摇摇呼在她脸上,她揭开看清上面所撰咒文,认出是祝彩衣之前给她画的变身符。
云碧月灵机一动,将符纸贴在身上,变成一只白毛老鼠,企图从光束的缝隙里钻出去。
然而那光束就像是长了眼睛,只要她一靠近,缝隙里就会生出银白的电流,击打在她身上,将她老老实实地赶回去。
云碧月没有轻言放弃,她将自己脱下的外衫捡回来,团成一团,试着从缝隙里送出去,看看那些电流对没有生命的死物能否起到作用。
布料从朦胧的光束之间擦过,被高温烫得滋滋冒烟,那些电流不知在哪处躲懒,直到整件外衫被扔到光束外面,都没有出来瞧一眼。
那些电流只对活物有效。
云碧月看到了生机,眼神熠熠含光。
她又拿出一变身符——祝彩衣当初给她画了很多,她都攒着没用,没成想这次派上用场了。
若是她侥幸得脱,日后一定要让祝彩衣再多画些。
云碧月将符纸叠成纸飞机,对着缝隙撇了出去。
她脑门的汗水越淌越多,难熬的热和水分的大量流失,促使她的身体逐渐虚脱,即使一个撇纸飞机的动作,都费了大量的气力。
等到符纸做成的纸飞机落到外衫上,她趴在地上,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她念动口诀,符纸亮起,就见那团外衫飞快扭动几下,化成一只瘦小的短尾白老鼠。
老鼠抬起细长的三角脑袋,红豆大小的两眯小眼睛极通人气地瞅了她两眼,迈着小短腿爬到门边。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让外面的人将门打开。
云碧月对着门,撕开嗓子吼叫:“来人啊!来人啊!我受不了啦!我什么都招啦!快来人啊!”
门外纹丝不动。
云碧月心里咯噔一下,守在外面的人不会偷懒跑了吧?
“草!你们还想不想知道真正的云碧月到哪儿去了?快来人!!!”
最后她吼得嗓子都哑了,高朋才将门打开:“你肯说了?”
云碧月没吭声,余光瞥见那短尾老鼠藏在门缝里,趁对方没注意,一溜烟窜了出去。
紧绷的一颗心总算松了劲,她翻了个白眼,对高朋道:“想让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
高朋脸色铁青,啐了一句:“有病!”又将门重重地关上。
云碧月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前发黑,身上衣物脱得只剩一件薄如蝉翼的单衣,浑身烫红得像是脆皮的烤乳猪,香汗淋漓,蒸蒸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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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彩衣调动了体内所有鬼气,甚至叫上邱仪他们一同寻找云碧月的下落,但都无功而返。
她提起云碧月遗留在角落的安魂灯,火苗仅余星点,跳动如豆,在墙上投下尾指般大小的灯影。
塔内鬼影憧憧,黑暗中上百双眼睛齐齐闪烁,当中有鬼道:“尊上,属下有一事不明。”
祝彩衣的目光始终胶着在摇曳灯影上,听见声音也没有回头,只从唇缝间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说。”
那鬼似是在犹豫,隔了半晌,方道:“尊上此行是为报仇,如今仇人被掳走,身处险地,不是正合您意?为何又这么急于去找呢?”
祝彩衣闻言,抬眸正视问话的鬼怪,那鬼怪一触及她幽冷目光,便骇得低下头去,战战兢兢地道:“属下僭越了,尊上恕罪!”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不爽。”祝彩衣泄愤似的咬动着白森森的牙齿,恨不得将掳走云碧月的那人吞食下腹。
她的小师妹,只有她才最有资格践踏、蹂/躏、剥夺她的全部!怎能任由他人先一步下手!!
那鬼怪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尊上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话。
昏暗中,天花板上传来吱吱的响动。
祝彩衣高举灯盏,豆大的烛光下,不大点儿的白色影子一闪而过。
有鬼怪眼疾手快,张牙舞爪地窜去,瞬间将一团白白的小肉团叼到祝彩衣面前。
是一只瘦小的短尾白老鼠。
祝彩衣将它攒在手掌里,小东西耸动着湿润的小鼻头点了点她的手心,毛绒绒的身躯散发出昏黄的光,顷刻间变作一件纯白的长衫,一张明黄的纸飞机降落在她的鞋面上。
祝彩衣将其拾起,才发现是张符纸,上面是她自己的笔迹,而那件白衫则是那样的熟悉。
祝彩衣面露凝色,抬手画了一张变身符,贴在衣衫上,那衣衫很快又变回小白鼠。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她摸了摸白鼠的小脑袋瓜。
白鼠冲着她吱吱叫唤两声,从她手心里跳下去,往前跑,每跑几步,回过头看她一眼。
祝彩衣跟上去,白鼠停在正中的勾陈壁画前,两只前爪往壁画上抓挠。
她提灯在壁画上摸索一番,没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白鼠吱吱叫唤,在她脚边瞎转悠,看起来十分焦急。
祝彩衣只好再探查一遍。
勾陈神兽高傲地昂挺脖子,角缀鎏金,爪踏祥云,通身鳞甲雕刻得虎虎生风,仿佛随时都能活过来一般。
幽蓝/灯火照亮它的眼睛,祝彩衣贴身细看,小眼瞪着大眼,大眼骤然迸现璀璨金光,将她连鬼带鼠一并吸了进去。
“完了完了!尊上被吸进去了!”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尊上不会有事吧?”
群龙无首的鬼影们顿时乱成一锅粥,有的化回鬼气四处游窜,有的张牙舞爪狂吼乱叫。
后来据传,阙阳宗幽祭仪式当夜,埋葬在此处的灵魂们会回到宗门,在五行塔内来回游荡……
通过勾陈眼,祝彩衣进入了一个金色的隧道,她跟着小白鼠走到隧道尽头,那里立着一道金色大门。
守在大门旁的高朋听到脚步声,循着声音看过来,高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唔……”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剑飞红如柱,霎时腰斩当场,横尸两段。
祝彩衣手持赤渊剑走到门边,握住把手轻轻一旋,门内金光乍泄,撞了她满怀。
她拥抱着金光,缓步而入,终见一缕云白被囚于重重光束之后。
祝彩衣神色复杂地盯着那圈光束,她总算知道为何自己留给云碧月的那团鬼气会消失无踪。
因为这圈光束,正是她寻觅已久的——护山大阵的阵眼,鬼气一旦脱离她的控制,撞上阵眼上的光就会烟消云散。
祝彩衣靠近阵眼,看见云碧月困在里面,软塌塌一动不动,像死了似的。
她的手一触到阵眼上的白光,就遭到电流无情的攻击,和之前青龙壁画上的神龛一模一样。
赤渊绯光流转,她扬起剑大力地往阵眼上一遍遍劈斩,剁碎了光,捻灭了电,捞起沉寂的白云。
云碧月感觉自己在滚烫的油锅里来回翻滚着,连皮带肉都快被煮熟了。热汤没过她的头顶,涌进她的耳朵、眼睛、咽喉里,她听不见、看不着、说不出,四肢在汤水里拼了命地挣扎,可是越挣扎越往下沉。
她慢慢沉到了锅底,肉快要烂了,骨快要化了。
忽然一双柔软到没有骨头的手伸进锅里,带着舒爽的凉意,将她捞了出来。
云碧月恢复了意识,她缓缓撑开眼,眼前的黑暗还没有消散,发胀的头脑已然清醒。
她跌进一个清凉的怀抱,那人紧贴在她背后,仿佛一个天然的大冰块,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凉意。烫得发红的肌肤接受凉意的安抚,全身的热气正在一点点挥发。
那人的手牢牢将她箍住,她没法回头去看对方的脸,只能凭借熟悉的触感来猜测对方的身份:“扁秋双?”
“嗯,我在。”身后的人轻声回应,熟悉的温柔语气让云碧月莫名安心。
云碧月蹭了蹭对方的手,窝在她怀里,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