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祈愿
“余姑娘好些了没?”
余鸠鸠听了这话,顿时耳清目明,额角也不疼了,抬眼看去面前的女子,只觉得眼熟。
原来是那天去面试,余鸠鸠在公交车上让座的妇人。
余鸠鸠不由得一怔,她怎么到这里了,刚刚不是还在乱葬岗吗?
她余鸠鸠现在到底是在月老的太虚幻境里,还是已经脱身出来了?
面前这位妇人穿得很是朴素,看起来和那天公交车上差不多,穿着是现代人的装束,余鸠鸠这时确定了,这应该是她回到了现实中。
但是她坐在这房间内,却是雕梁画角,藻井漫天,布置地华贵端庄,妇人旁边的年轻女子看起来恭顺克制,正端着一盏茶水。
看来她余鸠鸠是来到了富婆府上做客啊。
余鸠鸠又看向面前这位,叫阿姨不合适,叫女士又有些生硬,叫大姐又有点讨嫌。
余鸠鸠大脑疯狂转动。
……
“老姐姐您怎么在这里?”
“老姐姐?”妇人一听,不由得怔了怔,又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侍女也跟着捂着嘴笑。
殿内欢声笑语,层层珠帘都被笑声震得轻轻摆动,相互碰撞,发出大珠小珠簌簌声。
边上雕花茶几上的香炉也受这份快乐的感染,袅袅扭动,打破了沉沉的暮气。
妇人笑得浑身舒泛了,握着余鸠鸠的手,说道,“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
余鸠鸠仔细看妇人的长相,面若银盘,眼波流转,虽眼角带着皱纹,却有些娇俏劲。
前几秒这张脸仿佛还见过。
这神色?
瑶儿?瑶姬吗?
“瑶姬?”余鸠鸠迟疑地开口,现在的情景她实现也不好开口喊瑶儿。“是您吗?”
妇人开怀一笑,眼底竟是湿润的。
“是我,是我!鸠鸠,你替我擦脸,我是知道的。”
余鸠鸠确定了她真是瑶姬,一直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几秒还是少女,现在面前却是妇人了,而前几天,余鸠鸠还在公交车上偶遇她。
见了一面的是陌生人,她们见了三面,余鸠鸠却还是对面前的人陌生得很。
“我那天坐车,是想看看你。”瑶姬拉着余鸠鸠的手,眼里含笑。
余鸠鸠顿时回想起刚才在太虚幻境来,她正到悲痛处,想帮瑶姬擦擦脸上的血,但是说来惭愧,她那时只是一介灵魂,连瑶姬的脸也没有碰到。
对于余鸠鸠来说是刚刚的事,对于点差登仙的瑶姬来说,可就是沧海桑田,前尘往事了。
余鸠鸠与瑶姬的短瞬相处,不过是神仙经历里的沧海一粟,瑶姬竟一直记到现在。
“鸠鸠你虽然没有帮我擦到,但是你的泪水滴落在了我的脸上,我记得。”瑶姬神色温柔,余鸠鸠也不禁动容,眼眶也不禁一红。
短瞬相处还记得,拭血之举还记得,
一滴泪水还记得,为什么就不愿意记得月老呢?
“王母娘娘,您该起身了。”旁边的侍女臻首娥眉微敛,低声唤道。
王母娘娘?余鸠鸠又是一惊,看向瑶姬。
瑶姬竟是王母娘娘。
瑶姬被三公主点差后,竟是成了这般神仙吗。
怪不得那神位上的绣像和眼前这位如此相似,原来本就是同一人。
“娘娘,您的蜡烛我没有护住。”余鸠鸠忐忑地说,她在太虚里来回穿梭,蜡烛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了。
按照月老所讲,供奉给王母娘娘的供烛如果熄灭了,那就是世间再也没有王母娘娘的信徒了,王母娘娘也就走向了天人五衰,真正坠入了永远的消亡。
她会因为余鸠鸠而死吗?
余鸠鸠看向瑶姬,一脸悔意,她在乱葬岗没有护住瑶儿,在雪山也没有护住王母。
瑶姬抬手摸摸余鸠鸠的脑袋,语气温柔,神色怜爱。
“谢谢你,鸠鸠,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后一个信徒,天人五衰是命运的选择,所以你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
瑶姬说完,便又怜爱地看着余鸠鸠的面庞,说道,“我要走了。”
“您去哪里?”余鸠鸠问,是因为自己没有护住蜡烛才不得不走吗!?
瑶姬微微一叹,施施然起身,虽已是老人模样,但是仪态万千,仙姿玉貌。
“到时间了,去结了恩怨。”
瑶姬在珠帘旁停住,光线透过珠帘穿进殿内,照耀在瑶姬身上,笼罩着瑶姬沐浴在夕阳恩泽中,瑶姬闭上眼睛,好像在感受最后的阳光。
瑶姬抬手拂起珠帘,脸色动容,又顿了顿,终是下定决心,推开珠帘帷幔,向外走出去了。
珠帘外的景色笼罩在橙黄的阳光里,傍晚的天空不像往常黯淡,竟显出神仙驾迎、山河温柔的模样来。
余鸠鸠连忙跟上,想不到这几日她是忙前忙后,被动地跟着别人后面跑。
殿外,竟然是跪着的月老。
余鸠鸠看见月老一惊,只因月老胡子拉碴,一脸衰败颓唐,萎靡地跪在地上,衣衫褴褛破败不堪,这哪里还像个神官,看着像个老乞丐。
和他百年前那副翩然出尘的模样比起来,这位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到月老庙当值恐怕香火会断了。
月老看见出来的瑶姬,眼睛忽而一亮,脸上多了活气,本来灰败的的脸上显出生气来。
“瑶儿,你可见我了……”月老激动地唤着,看着瑶姬出来,想要去够她的衣角,但是又收回手。
瑶姬看着如此狼狈不堪的月老,叹着说,“仙人,你怎么还放不下呢。”
月老看着端庄威仪的瑶姬,眼底翻涌,眼睛逡巡着瑶姬的面容,“是小神泄露姻缘天机,害了元君您,这折磨了小神千千万万日,让小神心如蚂蚁啃食,这让小神怎么放得下!”
“小神只恨自己,恨那天在喜神殿泄露天机!”
月老激动地喊道。
瑶姬神色微敛,幽幽一叹。
“仙人何必自责,仙人不是许了我当时的祈愿吗?”
月老一听愣住了,“祈愿?小神并没有帮元君您实现啊……”
“万人瞩目,顶礼膜拜。”瑶姬幽幽开口,却显出点点温情来。
“点差了之后,我确实是受万人瞩目,受天下人顶礼膜拜了,这还不叫实现吗?”
……
万人瞩目,顶礼膜拜。
原来是这么样的意思,余鸠鸠瞪大了眼。
月老哑然,怔怔地看着瑶姬,“万人瞩目,顶礼膜拜,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瑶姬笑着说,“我怎么会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我只是想像仙人你一样,接受世人的顶礼膜拜罢了。”
月老脸上神色晦暗不明,阴阳变换不停,懊悔和惭愧在他眼底翻滚,他不禁嘴里喃喃:“是我错了,是我会错了意……”
是他把瑶姬想得不堪,一切是他自作主张,是他咎由自取。
月老苦恨地委顿下来,再抬头,已是满脸的自责和痛苦。
“……那您为何还不见我呢?”
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我呢?
瑶姬轻抬脚步,慢慢下了台阶,来到月老旁边,“缘来缘散,自有天意,三公主当时点差,她是如何说的,你可还记得?”
月老看着暗香浮动,瑶姬来到旁边,又是激动又是惶恐,匍匐在地,“三公主说让我不见你,我都记得,可没说你不能见我,你可还是怨我?”
“怨我蠢笨,没有听出你的弦外之音?”月老抬头,竟是满脸的泪水了。
“怨你,”瑶姬轻轻俯身,双手搭在月老布满皱纹的手上,“那日在殿内,我想的是与你一起受万千人顶礼膜拜,何来怨你一说?只是你身为月老,也是明白,虽有缘分,但是红线不牵,是没有用的。”
月老被瑶姬双手轻轻一抬,便起身来,双手舍不得瑶姬。
瑶姬看着月老,眼里盈盈,笑着说,“如今我们都到老人家这个年纪了,我想着,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说着,往月老手里放入一个东西,余鸠鸠一看,这不是莲花烛吗,几百年了,这莲花烛竟然还在。
莲花烛烛光熹微,盈盈荡荡,影影绰绰,若明若暗,灯芯烧到最短处,竟是烛尽光穷之时。
余鸠鸠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痛骂自己这般蠢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蜡烛竟不见了。
“这是最后一盏供烛了。”瑶姬说道。
一阵清风拂来,烛光摇荡,月老赶紧伸手护烛。
“这还是你在喜神殿的供烛吗?”月老见一灯如豆,燃尽之像尽显。
灯烛好像是瑶姬的生命,轻轻晃动,到了泪始干的时候。
“我猜你快来了,就点上了。”瑶姬眷念地看着莲花烛,又看向月老。
“仙人,就帮我吹灭了吧。”瑶姬眼底被烛光摇曳,竟有水光荡漾。
月老吓得赶紧松手,马上向后退。
“不,不——”月老脸上又是惊慌又是悲痛,“你愿意见我,竟然是让我杀了你!”
瑶姬紧紧握住月老双手不放,“道煌,你已经听了我一次祈愿,就再听我最后一次吧。”瑶姬声音竟是哽咽了。
月老眼里全然是痛苦和愤懑,“你竟然如此恨我,恨到让我杀了你吗?”
“道煌,帮帮我吧,”瑶姬眼角滑落下眼泪,“我也会怕。”
神也会怕死吗,余鸠鸠听了一怔。
“瑶儿,要是你死了,那我怎么办,难道还让我在月老庙苦苦等待吗?”
瑶姬笑着点点头,怜惜地看着月老,“我完成了三公主的点差安排,可你还解脱不得,你还有恩怨与她没消呢。”
月老呜咽出声,双手被瑶姬箍住,紧握着蜡烛,头死死地靠在一边,不愿去看瑶姬。
瑶姬恳求地说,竟也是呜咽不止,“帮帮我吧,道煌,帮我解脱了吧,几百年了,我受够了。”
受够了这天界的存理灭欲,受够了世人的顶礼膜拜,也受够了被世人遗忘。
月老满脸泪水,转过头来,瑶姬对他点点头。
“好。”
世人点蜡烛是为了庆典,吹蜡烛是为了许愿。
对神来说,点蜡烛是延续生命,吹蜡烛是迎接消亡。
莲花烛一灯如豆,正在燃尽最后的一缕生命。
吹灭莲花烛的那一刻,余鸠鸠感到一阵窒息。
被命运的阴影缠绕,就连是神仙也不能幸免。
神还是人,都难逃情网,更难逃死亡枷锁。
……
瑶姬死了。
月老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瑶姬,头相互依偎着,背影好像一对正在说悄悄话的眷侣。
余鸠鸠叹了口气,辗转回忆与现实,她亲眼目睹了瑶姬的两次死亡,第一次是枉死,第二次是解脱。
“仙子,还请您和我这边来。”瑶姬侍女轻声唤着余鸠鸠,“娘娘说了,神农菜圃以后就交给您看管了,玉姬请您去神农菜圃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