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翌日，正统十一年四月初六，清晨。 </p>
衙役一路跑一路喊：“路大人，不得了了，出事了。那客栈，又死人了——” </p>
两个书生一觉醒来，天花板上在滴水。 </p>
两人嘀咕着这是干嘛，一大早的打翻洗脸盆了？顺手接了一滴……红的，一股腥味扑面而来。 </p>
再一次，惊叫声惊动了整个客栈。 </p>
客栈代理掌柜（原来那个还在吃牢饭）闻声而来，就看到两个书生手上脸上都有血滴，看到他就扑过来，指着楼上喊：“你们这里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p>
伴随着他们的尖叫一阵歌声幽幽传来。 </p>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p>
西湖水，杨柳堤，良人何处行……” </p>
被惊动的客人瞪大眼睛“谁在楼上唱歌？” </p>
掌柜白了脸：“楼上，楼上没有客人啊——” </p>
一群人连滚带爬冲到二楼，歌声从发生过命案的房间传出。 </p>
“门关着，开门啊——” </p>
“撞吧！” </p>
“一，二，三——” </p>
“啊——” </p>
房中躺着一个男子，赤着上身，身上满是伤痕，鲜血还在不断流出。 </p>
一个女子坐在旁边，拿着刀还在一下下的划，一边划一边曼声歌唱。 </p>
女子是杨二福的妻子，改名汪氏的夏梦。 </p>
男子脸上已经被划烂，一时间认不住是谁。 </p>
有一个眼尖的客人指着散落在一边的衣服：“锦衣卫，这不是锦衣卫的衣服——” </p>
掌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p>
很快，死者的身份被证实。 </p>
路英从衣服里翻出一个腰牌——锦衣卫，副千户。 </p>
王山！ </p>
一瞬间，路英头皮发麻，心跳几乎停了一下。 </p>
王公公这个侄儿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他按察司的人在遂昌的时候死。 </p>
“高百户呢？还没找到？” </p>
王山，时年三十四岁，锦衣卫副千户。 </p>
死因，中毒。 </p>
他虽然被切的面目全非，流的血沁透地板，却并非被刺死的，而是死于一种强力毒药——一点点就能要命的那种。 </p>
老康头又被请来了，鼓捣了半天，说：“我只能断定是中毒而亡，具体是什么毒药判断不出来。这不是自然界直接能找到的单一毒物，而是用多种毒物配置而成的。” </p>
“比如，苗家巫师会用的蛊毒？” </p>
“差不多吧，反正没有配方无从解析。”说到这里笑了下：“稀罕的毒物也有好处，等闲人弄不到。我等查案倒是喜欢遇到这种好拿稀罕东西的犯人。” </p>
“请康老给画一个方向。” </p>
“四海行游的商人，去过苗地之人，最有可能。” </p>
“本官再问一句——此地山上的人？可会配这药？” </p>
老康头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没听说过，也不太可能。” </p>
“为何这么断定？” </p>
“路经历可想过，为何苗疆出巫蛊？那地方烟瘴丛生，有大量汉地根本看不到的毒物，这才有了苗家出神入化的蛊毒。遂昌这里的山上有毒动植物就那么些，调配不出太奇怪的东西。” </p>
“山民不是有一种迷药……” </p>
“嗯……路经历若是感兴趣，老朽也能给你调一瓶。其中所用之物都产于处州。” </p>
路英恍然大悟。 </p>
在验尸之前，这个案子好像很简单，夏梦杀死了她的姘夫，自己也疯了。当然也可能反过来，正因为疯了才杀人。 </p>
验尸结果一出来——毒药从何而来，残留毒药去了哪里？ </p>
既然都用了毒杀，为何还要毁损尸体…… </p>
路英一抬头：“来人，请卫所的人过来认真验看尸体，确认此人到底是不是王千户。” </p>
锦衣卫的人和王山的管家很快来了，他们证实了死者的身份。 </p>
王山再无能，好歹也是个武官，身上难免有伤痕和练武留下的痕迹，和尸体基本能对上。最重要的，王山两天前坠马，小腿上一长条伤痕，尸体上清清楚楚，康仵作判断的受伤时间也是不超过五天。 </p>
这一下，所有人都炸了，往处州、京城送信的人一天就跑出去七八个。 </p>
遂昌县丞直接瘫在地上，换过来后竟是嚎啕大哭，说我这差事干不下去了，我还是回家种地吧。 </p>
路英冷着张脸：“案子未结之前，遂昌所有官员差役，一个也别想置身事外。” </p>
从人说“请楚巡司来帮忙吧。” </p>
没等路英骂人，巡捕司的捕快飞奔过来：“巡司让我来汇报经历——钦差大船上出了命案。” </p>
其实，楚亭月原本的话还有一句——请路经历前来指点。 </p>
此时，遂昌城依然笼罩在大雨之中。 </p>
天色晦暗，风声</p>
激荡。 </p>
一样的大雨磅礴，一样的江上早晨。 </p>
钦差齐方同完全没有了昨天的好兴致。 </p>
他脸色阴沉的坐在那里，身边的莺莺燕燕没有了，换成了锦衣卫缇骑和随性属官，还有脸色平静看不出心情的一名道士。 </p>
船上发生了命案，死的是一名礼部下级官员李业，他的主要责任是看护圣旨。 </p>
说是“看守圣旨”实际负责看守的当然是锦衣卫的力士，此人乃是齐方同的同窗、亲信，一样出自大户，还很有钱，这次南下，一路上陪着齐公子吃喝玩乐，和蔡祥一起抢着付钱。 </p>
李业在和他一起公干的路上死了，还就死在大船上，死在他的眼皮底下。 </p>
齐方同悲伤之余更加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起来。 </p>
船上所有负责警卫的人，从普通差役到锦衣卫缇骑无差别接受了齐公子的咆哮。 </p>
蔡祥第一时间查看圣旨，幸好，安然无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定神开始处理这件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恶性事件。 </p>
他先安抚住了齐公子，待他安静下来才道：“当下最重要两件事，其一，当然是安全问题。此事交给我，齐大人只管高枕无忧。第二么，就是找出凶手。” </p>
“对，只有找出凶手才是真太平。此事……也只有仰仗蔡大人您了。” </p>
蔡祥缓缓摇了摇头：“若说审案查兄，愚兄并不擅长。” </p>
齐方同愣住了，心说你不擅长，那谁擅长，我吗？ </p>
蔡祥又道：“好在当下就有专业做这个的。程校尉，请刑捕司的人上船。” </p>
“刑捕司？他们怎么……他们在监视我们？” </p>
蔡祥笑笑：“齐兄弟，移步便知。” </p>
锦衣卫的人“请人”，是站在甲板上双手叉腰，卯足力气高喊：“百户大人有请巡捕司弟兄上船一叙——” </p>
喊到第三遍，案上果然有了动静。 </p>
几个人出现在码头上，瓢泼大雨，这些人不穿蓑衣不戴斗笠，全身湿透，却依然身板挺立。 </p>
齐方同大惊：“这……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么……” </p>
别说之前没发现，当下人都出来了，他也没看明白从哪里来的。 </p>
“他们为什么站那里不动？这是不把蔡兄的命令当一回事？” </p>
蔡祥似笑非笑：“不急，看来还有要紧人物。” </p>
话音未落，大雨中一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和其他人不同，她打了一把油纸伞，青色长衫划过雨雾中的古城街巷，行到船下微微抬头：“浙江巡司楚亭月，请求登船。” </p>
蔡祥喝了一声：“居然是她，有意思。” </p>
齐方同瞪大了眼睛：“这声音，是个姑娘？” </p>
“是个姑娘——刑捕司领司的爱徒，我们王公公的干孙女。” </p>
“等等——我听说去年王公公的干孙女及笄，圣上也送了份礼……” </p>
蔡翔笑得更意味深长：“就是她。”说话间朝着舷梯走了过去，竟然是亲自迎接。 </p>
齐方同在京城的时候也听说过刑捕司这个少女的故事，毕竟，一个姑娘家混迹捕快之中，还要拿个正经官职，在大明朝绝对是稀奇事。 </p>
只不过礼部和刑捕司之间实在没有交集，他的社交圈和楚亭月的也各方面都搭不到一起，很多事就是茶余饭后听过了事，直到这会才知道传言都是真的。 </p>
朝廷的确给一个十六岁的女子绶了正式官职，这个女子也的确倾城之色。 </p>
楚亭月踏入船舱，向着两人行了个礼，开口便是：“船上发生了什么事？” </p>
“礼部官员李业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房中。” </p>
“遇害？” </p>
蔡祥沉吟了一下：“不好说。” </p>
“知道了，下官先去看一下案发场地。” </p>
“不急——楚巡司和各位弟兄不如先换身干净衣服。” </p>
楚亭月看了一眼一身水还在往下滴的刑捕司众人，再看看自己的衣衫下摆也已湿透，点了点头：“好，烦请拿几件干净衣服。免得污染了案发现场。” </p>
片刻之后，众人到了案发现场。 </p>
楚亭月换了一身女装，淡青绣花，却依然做男儿束发，倒是别有一番青春利落的美感。 </p>
现场依然是最初的样子，楚亭月一看就明白为什么蔡祥说“不好说”。 </p>
李业裹着被子，坐姿，双手抱腿，脸紧紧埋在手臂之间，整个人蜷缩成一个球。 </p>
身上没有伤痕，床上没有血迹。 </p>
齐方同上一次看了两眼就吐了，这次好了些，站的远远的，用余光去瞟。 </p>
楚亭月径直上前，稍微检查了一下，开口道：“记——死于三更到四更之间，死因，疑似中毒。王小旗，去临县请康仵作过来。” </p>
楚亭月也没想到康仵作来的如此快，第一句话就是：“县城又出大事了？” </p>
老康头长叹一口气：“先把此</p>
间的事了了吧。” </p>
这次验尸速度极快，几乎是上手看了□□表，翻了翻眼睛，看了下舌苔就下了结论：“毒杀，所用之毒乃是自行调配，十之八九来自滇黔之地。” </p>
蔡祥笑了一下：“这遂昌的仵作如此厉害？就这么看两眼便能得出结论，看来我镇抚司的仵作应该换人了。” </p>
老康头翻了一个白眼：“一个时辰前，老朽刚刚验看过另一具尸体，死因一模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