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卢煌一语惊人。 </p>
“至于五仙教的‘大义’……两位大人可听说过‘杀人证道’。” </p>
楚亭月一颤，脱口道：“不可能！‘杀一人，成一佛’，这邪恶之道在隋之前不就已经消亡了？” </p>
这是南北朝时北魏诞生的一个自称佛教分支的邪恶教派，主张杀恶也是向佛，甚至提出杀一个恶人就能成佛的论调。 </p>
至于什么是恶人，那当然就是教主说谁恶就谁恶了。 </p>
这种完全不顾律法伦常的口号当时还很有市场，后人也有说佛家正统也有杀恶的说法。 </p>
可对于正统的佛家子弟，斩妖除魔是抱着“己身入地狱”的觉悟来拯救苍生，而不是杀的越多成佛越快。 </p>
这种邪恶理论在正统宗教界一向被视作邪魔外道，异端邪说，不断与之斗争，等乱世结束，隋唐统一，在稳定的社会格局中自然消弭。 </p>
楚亭月说完之后，又觉得不严谨，补充道：“刑部案卷中，在永乐十五年、永乐二十二年、宣德四年都有类似案例，可那都是一两个人走火入魔搞出来的，从没有发生过成规模的现象。” </p>
都已经消亡上千年的玩意，到底是哪个“奇才”能搞出来。 </p>
卢举人不是信徒，这种五仙教的“秘辛”本就不对他开放，他也是靠着学生多、朋友多才知道了一些秘密，让他分析这件事的起源，运作模式，他也只能一摊手。 </p>
“老朽家宅院墙上被人画上过‘神灭令’。” </p>
卢煌解释说这是这两年来本地出现的，通常画在要被“神罚”的人家的院墙上，走过路过的信徒们就知道——攒功绩的机会又来了。 </p>
“被画上这个，是不是就意味着接下来‘意外’层出不穷？” </p>
“是啊。老朽那阵子出门不是掉瓦片就是掉花盆，还连累家仆。幸亏，被画上这玩意也不是非死不可，老朽还有些门生故旧，替我在玄青真人面前说了说好话，巡司那日在迎仙岛遇到老朽，老朽正是去上供的。” </p>
楚亭月微微眯眼：“如何找这个‘神灭标记’？” </p>
“巡司若有怀疑，往屋子外墙下方不当眼处找，大概是这个样子。若是被涂抹掉了，那就是有人要保，或者上头发话，取消了‘神罚’。”卢煌忽然笑起来：“当然了，发现的早，自己刷掉也是行的，只要不是正式‘神灭令’，自己刷了也能太平很久。” </p>
楚亭月命人去查，结果在自己和路英住的地方都找到了被涂抹过的“神灭令”。 </p>
当日与卢煌的沟通以这样两句对话终结—— </p>
“老人家，王苁说您遣散家仆，大寿也不让儿孙归来。难道您这里……” </p>
“老朽与一些朋友商量了，要联名上书，这一次不投书了。老朽自己带着，本想到京城去，当下听说轩大人重归两浙，看来老朽只要到杭州就行了。” </p>
“神灭令”的情报在两天之内就通过刑捕司特有的传信方式，送到了一线所有捕快手上。 </p>
当天晚上，王实回报——钦差大船上出现“神灭令。” </p>
楚亭月的第一反应是通知高矢寒，护卫钦差本来就是锦衣卫的职责。 </p>
为什么不通知真正跟船随队指挥护卫工作的蔡祥？ </p>
只能怪蔡百户和楚巡司没有任何交情，而高矢寒的脾气，这事刑捕司自己抢功可以，示好于他的竞争对手——呵呵，这个梁子结定了。 </p>
偏偏这个关键时候，高百户消失了，连带着他的核心下属都一个不见。 </p>
楚亭月和路英商量了一下，路经历脸色紧绷，过了许久才说：“我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遂昌这里要出大事。” </p>
“钦差若是在这里因为‘神灭令’出事，那就是天大的事。” </p>
路英摇摇头：“此间发生的事我是越来越看不懂，理不清了。” </p>
路英拿过纸笔：“来，我给你理一下，这里矛盾的地方。看看巡司能不能帮我破迷雾。” </p>
路英说这里有几个明显的矛盾点。 </p>
首先，是刘婉音之死和仙教在她死后高调将其定为“仙姑”。 </p>
刘婉音之死，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应该就是她复杂的男女关系造成的，其中最可疑的，当然是王山。 </p>
王山是五仙教的“大金主”，双方关系已经到了一荣俱荣，一衰俱衰的地步。 </p>
哪怕刘氏之前因为同样是大金主，又卖力给五仙教拉新，又在教徒那里营造乐善好施的口碑，五仙教都不应该在她那么不光彩的死后依然高调要送她登仙位、受供奉。 </p>
其次，玄澄真人与兰仙姑的对立。 </p>
作为五仙教三大支柱仙观之一，也是唯一个一个扼守县城重地的仙观，兰仙姑的出现就很多余，更别说她对玄澄的态度，在刘氏一事上双方的对立都明摆着告诉整个县城的人——我们是两派，互相看不顺眼。 </p>
第三，他和楚亭月这里出现的“神灭令”和后来的消失。 </p>
楚亭月道：“这两个神灭令，</p>
我觉得是县衙那些信徒差役自说自话搞出来的。不管五仙教想要干什么，朝廷不断派外部势力来此，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差的状况。我和路经历，不管谁在这里出了‘意外’，后续的调查团会更多。” </p>
“其中严重性，你我知道，难道玄清不懂？” </p>
楚亭月有些迷惑。 </p>
“从安全考虑，他难道不应该从一开始就下令任何人不得伤害调查组的任何人么？秋江和谭家人在此反复为谭鸣鸣冤，五仙教没有任何动作，我觉得，正是代表了玄清的态度。” </p>
楚亭月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他们在遂昌动作不小，按照那些信徒的标准，早就渎神了不知道多少次。甚至当时和兰仙姑对峙，玄澄也立刻赶来了…… </p>
“兰仙姑……”她低声念出了这三个字。 </p>
“第四”，路英一边写一边说：“冯素的态度。他分明和王山一样，是五仙教的重要合作伙伴。王山在官场上的影响力，他可以是‘合作伙伴’，冯素则以‘依附’为主。可是，你有没有发现，相比较刘婉音，冯素对五仙教的事明显不起劲。” </p>
“冯素当年，可是五仙教最虔诚的追随者。因为四处宣传仙教，被人弹劾，宁可辞去‘教谕’之职。” </p>
楚亭月连连点头，遂昌一团乱麻一样的局势，在路英笔下逐渐泾渭分明。 </p>
最后，路英点了点纸：“我怀疑……五仙教内部分裂了。” </p>
“兰仙姑和玄青？” </p>
“表面看是如此。只是……兰仙姑真的有和玄青分庭抗礼的本事？” </p>
楚亭月想了想：“……应该，没有。”兰仙姑和玄澄之间都没有分出胜负，她面对王山的挑衅也缺乏控制能力。 </p>
“难道还有第三股势力？”她马上又否认了这个设想。 </p>
五仙教在此扎根，不管什么势力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对其形成打击性影响。 </p>
“等等，还有第五点——钦差船上的‘神灭令’，理由同第三条。” </p>
获得皇帝敕封对玄青对五仙教都太重要了，这是他们“走出遂昌”的护身符。 </p>
玄青花了大价钱、大力气，不惜走王振这条吞金兽的门路，眼看着要如愿的时候来个“钦差意外身亡？”哪怕是看在三年一次的迎仙大典、仙童正位这种盛事上，这段时间也不能对重要人物再行杀戮。 </p>
“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p>
话还没说完，秋江走了进来，开口就说：“有可靠信息——江湖上收到了新的‘神灭令’，对象是钦差，或者，毁圣旨。” </p>
那两人一起站起来：“迎仙岛发出的？” </p>
“不是。”他顿了顿道：“中间人不同，这次的中间人从未和迎仙岛有往来。” </p>
楚亭月没想到这群人是铁了心要在钦差队伍里搞大事，她来回走了两圈：“我去一次。” </p>
路英摇了摇头：“还是全力找到高百户比较妥当。” </p>
“来不及了。找高百户的事情就拜托路经历了。我带几个刑捕司精锐立刻出发，沿途会留下刑捕司印记。届时请百户带上任何一个刑捕司弟兄都能找到。” </p>
“钦差有严密的护卫队，哪有那么容易暗杀？” </p>
楚亭月笑了起来：“多谢经历。只不过，我虽然是个‘小姑娘’，毕竟是正正经经的朝廷官员，这件事我知道了，又有能力去做，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以刑捕司的章程，涉及朝廷尊严的，是第一等大事，刑捕司子弟都当前仆后继，奋不顾身。” </p>
路英拱了拱手。 </p>
“要不……” </p>
楚亭月截断：“多谢秋公子。这是我等吃朝廷饭的人因该做的事。” </p>
秋江笑道：“巡司真是……” </p>
楚亭月朝两人行了个万福礼，转身离去。 </p>
这是正统十一年四月五日，距离迎仙大典还有两天。 </p>
钦差大船停在古镇码头，距遂昌城十五里，距迎仙岛三十里。 </p>
夏风拂面，风和日丽。 </p>
第三卷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