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巨贾魔障之肆 惩治铁建
上一年，全市九项成果获省级科技奖，有七项是出自方程这样的新兴企业。而岳勇头疼的四大国企集团改制，柳建算是完整完成的一个，柳药和柳商只能各算半个。至于铁佛集团的改革则纹丝没动，无从入手。眼下，前三个没有一个让他省心，而柳药柳建双双被举报。
去年，林家庆在省城成立药业公司，全权代销柳药产品。半年多来，产量虽有所增加，但更多的利润流进了药业公司的账户。利税外流，企改小组与林家庆商谈，希望以低一些的成本再次稀释国有股份，要他撤销省城的药业公司。政府低姿态，岳勇忍让得有些憋气。
林家庆提出省城药业公司经营到明年年底。倘若这两年效益好，那么他将有两个不错的选择。或可没有后顾之忧地辞职创业，或可彻底把集团变成没有销售能力的瘸腿工厂，他可以更加有底气地向政府申请意向中的改制方案。林家庆人才难得，企改小组应下。
人算不如天算，两封举报信寄到市纪委，平日里张扬跋扈的林老总，还是把职工们的怨气激发为实际行动。一封是三十多名员工联名举报他压低药品出厂价，将利润转到自己的药业公司。第二封匿名，举报他公款私用。
无独有偶，岳勇也收到了一封有关柳建集团的举报信。举报柳建修建的商品楼不遵守城建规划，向马路侧多建出五米，逃缴五千平的土地费和配套费用。举报信里只留有一个手机号，特别说明如果岳副市长接见，可当面汇报，其它人等包括纪委在内，概不见面。
选个清静的周末，岳勇在办公室接见了神秘的举报者。吃惊的是，举报者正是修建所举报楼盘的施工队石队长。石队长说，自己在柳建干了三十年，从瓦匠学徒一直干到施工队长。所有负责的工地的质量，无论是质检站还是甲方检验，全是一次通过。国企常年的职业教育深入了每个职工的血液，活儿干不好，我们自己就过不了心里的槛儿。当施工队长十二年来，都严格按照规划施工，而这次却被要求违规建设。总是睡不好觉，感觉对不起自己的职业。
岳勇在表扬石队长是柳都建设者的良心时，对国企改制萌生了些许焦虑。改制焕发了经营活力，但效益的最大化往往会冲击社会利益，会让职工的职业道德渐渐地淡化。多年后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还会有人因为职业良心而举报吗？想想概率恐怕会小许多。
岳勇问为什么非要和自己见面才成。石队长说我只信得着你，岳市长在柳城区的作为老百姓看在了眼里。这种违规建设，开发公司老总自己不敢，必是集团易滨董事长授意。房子挤扁了人行道，城建规划部门能看到，肯定也是默许的。易家关系网盘根错节，向纪委举报我也害怕走漏消息，举报电话是新办的手机卡。也请你给我保密，我还得在易老板手下混饭呢。说实话，心里也犹豫过。
岳勇拿出两盒家乡的茶叶，塞给石队长，让匡秘书领他从大楼侧门离开。
如果事情属实，处理这件事就会开罪人大主任易恩道。而不处理或推到建委呢，那又如何对得起石队长的信任？转身凝视窗外，窗下柳树上茂密的柳叶层层叠叠，把里边的枝枝杈杈遮挡得严严实实。树冠沉浸在阳光里，想那内里的枝叶，又有多少照射不到的地方呢。
参加完一家全国有名的肉制品公司柳都分厂开工典礼，谢绝了招待，岳勇回柳都宾馆。中午休息下，下午还要参加一个全市村村通客车工程启动会。为让领导早回多些休息时间，司机抄近路拐进一条小街。然则行不多久，前边两车追尾被迫停了下来。
岳勇侧头，路边有一个衣服摊。一米多高三米多长的衣架上，挂着十几件五颜六色的夏季服装。大热的天，戴着口罩的摊主一边拿草帽扇着风，一边张望着过往行人。不经意一望却是一愣，摁下车窗，终于看清了，口罩上方一双忧郁的大眼睛，分明是那个写诗的姑娘贺虹妙。竟是不假思索地，写了个“晚上来宾馆见面”的纸条，让司机送过去。看到熟悉的字迹，贺虹妙向汽车这边看时，车已经开动了，岳勇微笑着挥了挥手。
晚上十点多钟，贺虹妙来到柳都宾馆，进门，不自然地说了声岳叔叔好。叫市长不习惯，叫叔叔有了生疏。岳勇示意小贺坐下，道是，你这丫头也不来看我。
贺虹妙说岳叔叔你瘦了。岳勇倒水过来，一眼看到小贺手腕处一道凸起的鲜红疤痕，指着问怎么回事。贺虹妙说是用刀片割的。结婚后夫妻两人开店卖衣服，生孩子期间，发现男人出轨。离婚后把孩子舍在娘家，自己出走他乡。做过幼儿园老师、传销、按摩跟饭店服务员等很多工作，想孩子时就用刀片割手腕放血，血流出来竟有莫名的快感。直到孩子会叫妈妈了，才从痛苦中挣扎出来，感觉得尽到当妈妈的责任。两个月前回到柳城，摆摊卖衣服。
两年间变化如此之大，这人间的烟火无情地腐蚀掉了一个青春激昂的小诗人。岳勇问小贺，需不需要再回宾馆工作。贺虹妙婉言谢绝，卖衣服虽然辛苦，回老家看孩子时间上自由。
岳勇接待了一家意愿来投资的大型商超机构，不经会知，毛秋梅直接找上门来。请求市里不要引进这家商超，保龙商场跟连锁超市已经对柳商经营有了冲击。非要引进不可，希望在两年之后，能给改制进程中的柳商集团一个成长的缓冲期。行地方保护主义，岳勇表示很为难。而他心里真正为难的，还是柳药和柳建，柳药触及的是利益，柳建触及的是利益外加权势。他再次回绝了林家庆上门的请求，也婉拒了易恩道宴请的邀约。
柳建的问题被岳勇如实反映到市长办公会上。最终，柳建被经济处罚二百万元，按上限补缴多占用的土地费用。总算没有人来说情，总算没有让那个施工队长说自己官官相护。岳勇舒了口气。两百万的处罚，也够易滨记一辈子了。
而在易滨的父亲、市人大主任易恩道心里，这件事也足够他记恨岳勇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