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剑无血
楔子
雪夜。
狂风。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很干净,看起来让人很舒服。他的手苍白,却极有力量。
他用左手握着剑,食指轻轻贴在护手上。
风雪,似已将他吞没。
他就站在雪地里。
站在他对面的人只觉得冷,身冷,血冷,甚至连骨头缝里都好像有冷风吹进来,可额头上还是一直不停地冒着汗。
“还不动手?”他的嘴角现出一丝轻蔑的笑,“那我可动手了啊!”
他往前跨出一步,在雪地上留出深深的脚印,他对面的人开始猛烈的颤抖起来。
第一个死人
“死者叫李保,男,年纪在三十到三十五之间,身世不明,看打扮似乎是外地的客商。应该是昨晚上冒着风雪走来的,然后体力不支而摔倒,最后冻毙在雪地里。”这是捕头刘毅在大致看了现场的情况之后做出的初步推断。
“谁报的案?”县令曹金成用大拇指的指关节顶着自己的下巴颏问道。多年的断案经验让他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是住在这条街上的刘老汉。他早晨出门打酒,走到这里给绊了一跤,结果发现绊倒他的是个死人,就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了。”刘捕头答道。
曹县令眼睛里突然精光一闪,急忙蹲了下去,撕开死者胸口的衣服,道:“刘捕头你看!”
刘捕头也蹲了下去,顺着曹县令的目光仔细一看,讶然道:“好快的剑!”
只见死者胸前有个一寸来宽的伤口,直透心脏而过,只在伤口旁边留下了细微的一点点血丝。只因那伤口实在太过细微,也没有大量的血液渗出,所以竟瞒过了刘捕头的眼睛。
只有足够快的剑,才能留下不出血的伤口。
曹县令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喃喃道:“,不留血痕!我们来了一个很强大的对手啊!”
刘捕头的手不住颤抖了:“大人,你是说,‘一剑无血’?”
曹县令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神秘来客
雪还在下。
风还在刮。
刘毅现在就坐在街边的一家客栈里喝闷酒。
七天了,命案始终没有一点线索。就算是凶手的出现了,刘毅也知道,到时候送命的一定是自己。他的武功,实在不足与那个传说中的“一剑无血”相抗衡。
这时,刘毅忽然看到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他走得很快,甚至别人跑着都要快许多,但他就是在走,而雪地里竟然只留下浅浅的一排脚印!
刘毅顿时紧张起来,他握了握腰畔的刀柄。
那人几乎是冲进客栈里的,掀起的门帘瞬间带进来一股大风,吹得到处都是鹅毛般的雪花。他头上的积雪在进门之后渐渐化成了水,顺着他的头发滴下来,弄得他有些狼狈。
“小二哥,温一壶酒,来只烧,快点啊!”那人的声音很豪迈。
“哎,好嘞,客官少待。”
不一刻,酒和烧都上桌了,那人迫不及待地撕下腿,就着酒便大嚼起来。
他嘴里塞满了东西,却拉住那跑堂的问道:“小二哥,县衙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不远,顺着这条街往前走,到第三个路口向右拐,走两步就能看到县衙的大门了。”
“好,谢谢啦。”
“哎,客官您跟我一跑堂的客气什么?”
便在这时候,刘毅的助手跑了进来,附耳道:“刘捕头,又死人了,是两条街外的王秀才……”
话未说完,却见那奇怪的来客飞身而起,向着门口便要冲出去。
刘毅喝一声道:“哪里去!”拍掌便打,那人头也未回,甩手与刘毅对了一掌,刘毅踉踉跄跄地退了三步,那人却早飞身出了客栈。
第二个死者
那人一路不停,直奔出两条街,看准了有官差把守的门户,直直地就闯将进去。
守门的把手一伸,还没来得及问话,只见那人身子一软,竟如游鱼一般滑了过去。
曹金成正在屋内勘验体,见有不速之客闯入,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这一喝倒把那人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县令竟也身怀武功,而且这一喝显然功力不弱。那人一亮自己腰间的金牌:“六扇门捕快安辛。”
“铁爪神鹰?”
“嘿,你倒听说过我这诨号,不知县令大人怎么称呼?”
“曹金成。”
安辛又是一愣,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刘毅跟安辛轻功相差得远,这时候才赶过来,举刀便砍:“贼人休得意!”
安辛轻轻伸手一托,刘毅就砍不下去了,只见安辛手腕一转,刘毅的刀就莫名其妙地到了安辛手里。刘毅只能愕然看着安辛不停地笑,笑得腰都弯了下去。
曹金成问:“笑什么?”
“我笑你啊,原来朝廷屡次征召却死活都不肯当官的布衣名捕却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当县太爷,你说可笑不可笑,简直笑死人啦,哈哈哈……”
曹金成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就又转过头去查验体了。
安辛也觉得无趣,只好住笑,也去看那体。
死者是个秀才,叫王伟,屡试不第,如今已有三十来岁了,八年前从别的村子搬过来定居,没有亲人,跟周围邻居交流很少,不存在什么仇家。
刘毅惊叫:“又是一剑无血!”
果然,死者的胸口也是有个一寸来宽的伤口,透心穿过,伤口周围只留下一丁点血丝。
曹金成不说话。
“他杀那客商可说是为财,但这秀才家徒四壁,为什么也遭了手?不知道这一剑无血图什么?”刘毅疑惑地道。
没有人猜得到。曹金成正在思考,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铁爪神鹰
“不知道安捕快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抓人!”
“哦?抓谁?”
“张君杰!”
“一剑无血?”
“正是他!”
“你怎么知道他到了本县?”
“我追踪了他十三年!十三年!这十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他的讯息,可是我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安辛的眼里充满了悲愤和无奈。
“自从那次他在摩崖顶犯了案开始,你就一直追查他?”
“不错,那是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一次,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我的兄弟!”这个豪爽的汉子竟也流了泪。
“我这里在七天前才出了命案。”
“我知道。”
“那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因为他两个月前在距此不远的陆秀城犯了案,我在这两个月之内把周围二十八个镇甸全部跑了个遍!”
曹金成长长地叹了口气。
马贼劫掠
“大人,有一群马贼闯来了!”
“什么?”曹金成拍案而起。
“刘捕头正在跟他们打,只怕他不是那群马贼的对手!”
曹金成又惊又怒,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子就飞快的弹了出去。安辛紧随其后,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总跟曹金成差着那么一点距离。
这布衣名捕果是个硬点子。
两人先后赶到华河桥头,但见河对岸寒光一闪,刘捕头的脑袋已飞了起来。两人怒愤填膺,却未及过桥,又见寒光一闪,当先的两个马贼头领就不笑了,脖子里标出一人高的鲜血出来,余人发一声喊,四散溃走。
两人冲过桥头,见那马下站着一个衣衫残破、满面乌黑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手里捏着一柄薄铁片——这竟是刚刚一剑斩双头的兵器——他很可惜似的看着刘捕头的体。
“好快的剑!好漂亮的剑法!”安辛叹道。
“唉,迟了一步,可惜了这个公人。”少年像是自言自语。
“小兄弟,你从哪里来?”曹金成问。
少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地走了,只留下错愕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无名
破旧的山神庙,破旧的陈设,庙祝早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现在这里是蜘蛛网的天下。
不过却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住在这里。她的脸虽然很脏,她的衣服虽然破烂,但如果你仔细看,你就能看出来,她的肤色很白,皮肤也很细腻,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少女烤着火,却听到外面“蓬”得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她走出去看,却看见雪地里躺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已经冻得嘴唇发青、四肢僵硬,一条命已经丢掉了九成九了。
少女将他背进山神庙,给他烤火,但是少年的衣衫实在太单薄,他在雪地里跋涉得实在太久,这么些许的热量实在太微不足道。少女犹豫了一下,忽然敞开了自己同样单薄的衣衫,将少年搂在了怀里,少女那雪白而温热的胸脯像是贴在了一块冰上,她激灵了一下,却将少年抱得更紧。
少年渐渐有了呼吸,他的胸膛也渐渐有了温度,少女脸上的红晕慢慢展开,虽然被肮脏的煤灰掩盖着,但淤泥染不脏海棠花的娇艳。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儿问男孩儿。
“我?我没有名字。”
“怎么可能?每个人出生之后,父母都会给他们起名字的。”
“我……没有父母。”男孩儿像犯了错一样低着头。
女孩儿眼里忽然有了泪,她的心微微疼了一下:“你是一个孤儿?”
“孤儿?”男孩儿不懂什么叫孤儿,但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你到这里做什么?”
“!”
“?”
“杀一个大恶人!是那个人夺走了我所有的亲人和欢乐,夺走了我的一切,从那时起,我就只记得一个名字,那就是张君杰,一剑无血张君杰!”少年握紧了他的拳头。
“那你找到他了吗?”
“快了!”
“快了?”
“我要试一试,你能帮我吗?”少年期待着。
“你说吧。”
“明晚你去衙门把县太爷找来好吗?”
“让我去找县太爷?”女孩儿张大了眼睛。
“嗯。”
“他不来怎么办?”
“你跟他说,我找到了他要的人。他会来的,一定会。”
决战
晚间,驿馆的门人传口信给安辛,说有一个手里拿着铁片的年轻乞丐约他在山神庙后面的山丘上相见。安辛想起那个剑法犀利的少年,微一沉吟,便即动身赶往约会地点。
只见那少年站在雪地里仰望着月亮,手里依旧握着他的那柄薄铁片。他的脸看起来很清秀,但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面上都是枯黄的菜色。他的眼神原本很纯净,只是这时候却充满了茫然。
“你来了?”
“我来了。”
“你的剑很快?”
“我不使剑。”
少年并不听他的回答,又问:“你用左手剑?”
安辛的瞳孔猛地一缩:“我的外号是铁爪神鹰,我不用剑。”
“我问你是不是用左手剑?”少年这时候才转过身对着安辛。
安辛沉默了许久,说:“是。”
少年不说话了,他握紧自己的剑。
安辛也不说话了,缓缓从袖筒里抽出一把短剑,迎风一抖,那剑竟平白多出来一尺半,原来剑身竟然是可以收缩的。
左手修长的指头有力地握住了剑柄,食指轻轻贴在护手上。
少年动了!
安辛也动了!
剑光只有一闪,倒下的人也只有一个!
一剑无血
安辛叹了一口气。
背后也有人叹了一口气。
不是回音,这里不可能有回音。
安辛转过身,正迎着曹金成灼灼闪动的目光。
“人都是你杀的?”
“嗯。”
“可你却不是那个强盗一剑无血张君杰。”
“你怎么知道?”
“死者的伤口处都有一丝血痕,而张君杰从不流血,哪怕一丝一毫都不会流。”
安辛又叹了一口气:“我的剑不如一剑无血的剑快。”
“你杀他们就是为了练剑?”
“不!他们都罪有应得。李保,他是当年江南吴家灭门案的罪魁祸首;而王伟,这个人更是罪大恶极,他杀尽了所有个头他高的人,他就是个毫无人性的狂!他们为躲避仇家追杀,无奈之下才到此隐姓埋名,你说他们是不是恶贯满盈?”铁爪神鹰盯着曹金成的眼睛说。
“他们的生命都不由你做主,除了律法,谁也不能以自己的评判标准,无论你有怎样的理由,都不能私自动用你的暴力,去执行你自己的裁决,只有律法才能裁决人的罪名。”曹金成毫不避讳地回敬着安辛的目光,“况且,就算这些人以前罪大恶极,但是现在他们都过着平静的子,说不定这种安定的生活已经消磨了他们的暴戾之气,也许他们现在想改邪归正,想回归正常人的行列,你却生生剥夺了他们的权利。你还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吗?”
安辛沉默着。
月影倾斜。
安辛拔剑:“帮我抓住一剑无血。”
曹金成也缓缓抽出了他的剑:“谁能活着还不一定呢。”
两柄寸许宽的寒刃在斜月下泛着银光。
两柄剑齐动,一个人倒下。
,不流血痕!
曹金成满意地看着安辛胸口那一寸来宽的剑伤,没有渗出一点一毫的血丝。他慢慢收回了剑,嘴角露出奇异的笑容。
“可惜啊,放着好好的鹰爪功不练,偏偏要练剑!这世上还不可能有人我一剑无血的剑还快。”
尾声
少女回到山神庙,少年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少女忽然发现了那少年留下的东西——是挂在少年脖子上的护身符,少年曾对她说过,那是他的命。
“我等你。”少女轻轻说道。
她把那护身符又贴在了自己柔软的胸脯上,就像抱着少年的时候一样。
少女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