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夜
黄昏,古路村再次恢复了平静。
村子里剩下的三十来人相互帮着破损的屋子修补了下,不至于一触即溃。
重伤的几个人被拖回各自家,换个地方等死,古路村没有治疗所,就算有,他们也付不起代价。
不过,还算幸运的是,所有死者的尸体,都被跟着恶龙的小矮子们带走了,虽然少了一分念想,总要算不得骂的,说上几句。
不过,不用挖坑掩埋这么多的尸体,就可以有时间多做一点田地里的活了,大家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开心的。
虽说如此,但是死的人,还是太多了,这让村子充斥着一种可怕的寂静,如果死的是女孩,还可以接受,如果死的是十三、四还未分家,又可以承担农活的男丁,那就足以让一个家庭哀愁,他们也就不得不更加的劳累,把生存的重担往肉里扣。
如果死去的是一个家庭的支柱——成年男丁,那么……
不过还好,还好,因为死的人太多了,哪怕高高在上的男爵大老爷,也知道了大概。
虽然他并不相信什么黑棘山脉里有一头巨龙的昏话,他认为那顶多是一头被负能量污染了的大鸟,或许算的上是一头魔兽,但也不过是自己抽出时间就可以解决的东西。
至于那批杀人者,按照附近村落回报的信息来看,又是乔纳森那个老混蛋,不知道他从哪里雇来,不过他这回应该连内袍都赔掉,老爷非常开心,甚至把带着几点肉沫的骨头,赏给了信使。
但毕竟死了不少人是真的,不得已之下,男爵决定推迟夏役,准备在伊布村的夏役结束后,再想办法从伊布村抽人。
不过,该征的税不能免,一点都不能减免。
以后的古路村依旧苦比黄连,虽然死了一些人,但并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
就算没有米格尔们和恐怖的恶龙,也仍然有山匪强盗和领主的重税,至于领主派下来的税务官老爷和恶龙相比,那一个更加的可怕,对古路村的村民而言,还真的难以确定。
落日熔金,绵延百里的黑色山脉被缀上金边。
古路村的大部分幸存的家庭,都已经将绿棒结的豆子煮成绿色的糊糊,这通常是村民们一天中的第一顿,和最后一顿。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人都有幸吃上了饭。
燥热的风吹拂着让娜家那个刚刚才在约瑟叔叔帮助下修补了一点的草屋。
丽贝卡站在门前,屋里火已经再次被烧起,绿棒豆缓缓的被煮烂。
约瑟叔叔对我们家真是很好啊,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和姐姐一定早就饿死了吧,自己居然还在他已经这么累了情况,拜托他去找姐姐,怪不得叔叔的表情这么不开心,一定是这样吧,自己真是不应该啊。
丽贝卡如此想着,伴随着思绪的乱飞,过去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古路村几乎所有的人,在夜晚都和瞎子没有区别,所以大部分情况下,大家都会赶着日头,日落之前回家,太阳升起之前出门。
不过,有的时候农活太多了,也就难免忘了时间,记得有一次夏役之前,自己早早的被打发回来煮饭,但是直到太阳落下了,姐姐还回来。
还约瑟叔叔带着好几个人,才找到了摔伤了腿,只能慢慢挪行的姐姐,对了,姐姐还用几枝树棍固定了伤腿,连约瑟叔叔都夸姐姐聪明。
没错,姐姐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安全回来,毕竟姐姐那么的聪明,那么聪明……
日落西山,太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丽贝卡翘首以盼,似乎下一刻,让娜就会出现在路的尽头。
两轮重叠的弯月,缓缓的升起,还好今天是周末,月轮升的很慢,很慢,忒亚之月也很亮,很亮,甚至彻底的盖过了猎月。
姐姐还没有回来,找姐姐的约瑟叔叔也没有回来。
可怕的想法在丽贝卡的脑海里徘徊,泪水溢满了少女眼睛。
不要啊,不要啊,自己明明只剩下姐姐了,少女的心好像被恶魔的爪牙攥住,一阵一阵的绞痛。
天空之上,似乎是被压制到了极限,猎月一瞬间释放了堪比太阳的光辉,血色的光华撒向大地。
古路村外的土丘之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向古路村走来。
是幻觉吗?丽贝卡泪眼朦胧的看着小土丘,不是的,真的是姐姐,真的是姐姐!
在赤红的猎月的映照下,让娜没有被残破的麻布遮盖的皮肤,显得异样苍白,眸子依旧如湛蓝色的宝石,但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血雾。
几缕黑色的雾气萦绕在少女的身侧,在黑棘山脉这种雾气很常见,古路村的人只知道老爷们都把这种雾气叫做负能量。
丽贝卡和让娜抱在一起,泪光闪烁的少女伸手抹去另一个小女孩的泪珠。
“哭什么,怕姐姐跑了啊。”
短短的乡间土路变得无限长,无限长。
约瑟不知道该怎么和丽贝卡说,他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他寻着足迹,和被树枝尖上划带着麻布,约瑟沿着曾经让娜逃亡的路摸索着痕迹,一路走着,让娜拼尽一切求活的画面在约瑟脑海中呈现,烈焰焚烧着这个中年人。
所有痕迹和鲜血,最终汇聚在那扇从树中生长而出的血色门扉之前。
自己可以说,可以说,快啊约瑟,想出来了一个可以掩盖事实的谎言啊,绝对不能让佳娃的死再次上演,自己明明答应了那个傻大个,要照顾好他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漫长的乡间土路快到了尽头,赤红的月光照亮大地。
遥望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少女,笑容止不住的浮上了脸,这个三十多岁了的家伙,竟也不知羞的流下了眼泪。
直到两个女孩都回去休息了,约瑟才缓缓的收拢了心情,沉下心的他仔细想了想。
痕迹尽头的赤红门扉、巨兽的足迹、被重压到变形的带有大倾角穹面的板甲,还有那几乎被压入板甲中的黑袍……
这一切都在明示,那头可怕的、如同暴君一般的红龙,与少女有不可分割关系,这样想来,重伤不死什么的,反而又不算什么了。
有装备着那样甲胄的人作为手下,其背景也一定不会简单,那些线索必须被消去。
想到这里,约瑟按原路返回。
能供养一位白银初阶的超凡者的势力在黑棘山脉周围的其实也不算太少,毕竟黑棘山脉同时处于西普尔公国和法拉班公国两国的境内。
在这样边境之地,两边都大多是军功贵族,比如统治古路村的那位男爵,他虽然没有任何超凡者手下,但是他本身就是一位白银高阶的超凡者。
在十一年那场法拉班大举入侵的战争中,他曾带着一批人在黑棘山脉打了将近四年的游击战,在贵族社会下,哪怕被围追堵截到山穷水尽,他也未曾投降,即使啃土嚼石,他也坚持到了三皇子带兵来援。
在击退了敌军后,面对曾帮敌人带路的领民,他只说了一句“平民可以投降,封臣唯有死战。”
说完后又补了一句:“当然,漏的税要补。”
但是,还给一位白银初阶的铁卫装备那样一套板甲就非常少了,一般这样的人都极尽奢侈,约瑟也是如此认为。
不过当然了,世事皆有例外。
在湛蓝的湖边,炊烟袅袅,一座由青石砌筑的大屋里,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正在自己做饭,他把一块大概有手掌大小的肉块用煎锅,煎至两面金黄,用锅铲将荤油推出留在锅里,然后用手捏起肉块丢给了在一旁等待很久的猎犬们。
看着相互争抢的猎犬,他满意的笑了笑,然后把放在灶台边的罐子打开,抓了一手。
绿色的豆子如雨般落下,忽然他伸手从还未落下的豆子中取走一粒放回了罐子里。
大屋里的东西不多,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不算多的厨具、不算多的食材。
桌子有些矮,只到他的膝盖,坐在椅子上吃饭并不算舒服。
一个健硕的中年人敲了敲并不存在的门,然后径直走到他的身边。
“大人,米格尔少爷的魂灯已经熄灭了。”
“嗯,我看到你的报告了,它大概死在了古路村,以它和劳克斯的性子,来看,应该它想把维搭养着,作为自己的x奴,但是被劳克斯阻止了,然后想借着古路村发泄自己的施虐欲。”
他顿了顿,吃了几口豆子后,又继续道:“它该死,但是它不该现在死,但是,应该不是那位男爵动的手,如果是他,他现在早就打上门来了,不过,可以全歼一只由白银级的超凡者带队的骑卒,这不是一件易事,让曼加去看看吧,如果是什么计划之外的势力,尽量释放善意。”
中年人点头称是,临走前,中年人踮起脚看了一眼桌子上。
果然又是绿棒豆,不过看那荤油,和空气的肉香,大人养的某只猎犬应该又伤人了,应该还是雷切尔那个倒霉鬼被咬了,虽然雷切尔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尝到了人血味道的狗就没必要留着了。
一粒粒豆子吃完,他放下叉子隔着青石墙壁望向赤红的猎月,“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月夜之下,时间长河滚滚东逝,未有丝毫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