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些事(五十九)
一边说,一边把脚踩在阿玖另一个肩膀上。
阿玖肩扛两脚,像倒扣的香炉,缓缓地说:“真的没有火车了。”
阿玖理了理思路,想让肩上的两人放弃,一呕一吐:“知道12306晚上买不到火车票吗?就是因为怕我冲动,买上一张票,独自一人,远赴千里,去见一个不可能的人。”
“你不是一个人,所以不用怕。”林雨雯鄙视着刘玖。
鬼哥学着林雨雯的口吻,也跟着鄙视:“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林雨雯激情四射,高昂的说:“既然买不到票,我们就打车去,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鬼哥已经语无伦次:“活人,尿,憋死,活人,憋死……憋……憋……活……尿…。”
“那…”刘玖微微颤颤,望着肩上的两人,不忍打断他们的热情。
刘玖叹了口气,明明是自己的事,他们比自己还要激动。
林雨雯和鬼哥齐声喊:“打车打车!”
被两只脚踩着的阿玖心想,怪不得人们说青春是轰轰烈烈的。
林雨雯来了劲,纵身一跃,摔在刘玖身上,站在肩上的鬼哥也跟着晃倒,摔倒两箱空啤酒上。
林雨雯迷迷糊糊: “刘玖,你胸真大。”
摔在空啤酒瓶盖的鬼哥痛的翻出白眼,勉强挤出几个字:“刘玖,你胸真硬。”
轰轰烈烈这四个字,一听就知道是团伙作案。
如果他孤独一人,今晚应该躺在床上,通宵默默淌泪,睡到腰肌劳损。现在风那么大,路那么长,三人结伴出发,奔向黎明,这辈子必须诞生传奇。
他现在心里乱成一团的,坐在天台的防护栏上,放在以前,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也冒死装逼,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想装逼,不是为了装给谁谁谁看,就是单纯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就在刚刚,他真的叫了滴滴打车,标准的填写填写了目的地点:“广东珠海拱北口岸。”
司机打过好几回电话,问的都是同一句:“哥们,你喝多了吧。”
刘玖轻描淡写回了句:“我想装逼!”
这栋楼他在熟悉不过了,没电梯,最高就七层,顶楼天台是呜呜作响的空调机组和纵横的管道。物业在楼道里设了一道铁门,写着“天台关闭”的字样。其实不关闭也不会有人往那上面跑,通往顶楼的楼梯有点恐怖电影的感觉,堆满了纸箱子、两台破马达和一些七楼住家扔掉不用的破沙发和木茶几,所有东西都落满灰尘,间隙小得落不下脚。
这是他秘密的领地,这几年每个下午他都在这里发会儿呆,脑子放空,然后又填充着。
过去,总有不愉快的时候,刘玖也会在那些小小的间隙中跳跃,就像一只轻盈的袋鼠,但照了照镜子,还是像狗多一些。
松开,他清楚地记得每一处落脚点,譬如纸箱子里罩着的两块板砖、破马达坚硬的底座和那个木茶几唯一一条没断的腿,这些落脚点仿佛一连串岛屿,帮他渡过这个垃圾组成的海洋,对面就是那道铁门,铁门外咫尺阴影,万里星光。
刘玖从铁门上最大的那个空隙钻了出去,站在满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现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达这里都有种想躺在地上放赖的感觉,享受顶楼的风、天光和春去秋来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槐花,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下面街上卖菠萝的甜香。
他跨过防护栏,坐在水泥台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双腿伸出去挂在外面,这样他脚下相隔几十米才是地面,他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可鸟儿不会为了爱情而去悲伤,更不需要为了悲伤而去抽烟。
十五岁的少女仍旧会刘玖的睡梦中流连,她总说着做一条鱼。
阿玖试着问他,哪里的鱼?
她说,置身深海的鱼,烦扰被海水稀释,所有了不得的大事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如今那个女孩告诉他,鱼不用买房,不用买车,更不用为了生活而去拼命的挣钱,它们活在水里,张口便是食物,闭口不谈生活,七秒钟的记忆,死了便是死了。
“哎,这也没什么了。”刘玖吐出烟圈,抽完最后一口,随后把烟头用手掐灭,朝着楼下扔去。
烟头落地的那一刻,他仿佛一切都释然了。
夜空下整个城市的灯都亮了起来,商业区的霓虹灯拼凑在一起,虚幻不真,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那些商务楼远远的看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远处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这座城市最繁忙的高架路上车流涌动,高架路就从路明非家的小区旁经过,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路明非觉得那些车灯组成了一条光流,这条光流中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但是永远不会有出口。
以前这个城市对刘玖就是这样,永远没出口,现在忽然有了两个,一个是变成鱼,永远置身深海之中,一个是变成鸟,立刻远赴千里之外。
很明显,他选择了后者,算不上有多情愿,但一定不会后悔。
高速公路在冬夜无限拉伸,探照灯射穿雪花。两个醉酒的人上车就睡,只剩刘玖头靠着车窗,呼吸在玻璃上忽明忽暗,慢慢恍惚。黑暗像一场梦,他随时随地会做的梦,梦里奔行在隧道,不知道是山林长成,还是水泥搭建,但同样幽深。
鬼哥躺在前坐睡的四脚朝天,酒气弥漫整个车子,出租司机一气之下戴五个口罩。
同他一样的还有雯雯,她迷迷糊糊躺在阿玖的肩上,像个乖孩子酣睡着。
阿玖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雯雯,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到了深夜,阿玖的酒劲散去,仍然没有丝毫睡意。
他有预感,一定会有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