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是枚看着十分复古的吊坠,圆形的金色坠身雕刻着繁复又精致的花纹。
伏黑惠将坠子拿起来放在手心颠了颠,随后又用另一只手抓住金属的链身拎了起来,任由其在灯光下晃动。
有点重,看着也很贵……
一般来说,骗小孩用得着拿出这种东西么?再说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东西?
“要打开看看吗?”津美纪趴在客厅的矮桌上,歪着脑袋轻声问道。
“……不。”伏黑惠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他分不清那个男人的善恶,也不知道对方送这枚吊坠的目的。如果只有自己的话倒是无所谓,但还有津美纪。
伏黑惠也不想让津美纪陷入危险,即便只是一丁点的可能性也不愿意。
“如果那个人再来的话,就还给……”
“但是,惠是想打开的吧?”津美纪伸出手指停住眼前晃动的坠子,打断了男孩言不由衷的话:“这里面可能有惠妈妈的东西。”
“……”伏黑惠沉默了一会儿,松手让吊坠落回桌面上,拧着眉别过脑袋:“不过是那家伙骗小孩的手段罢了。”
“我倒觉得不是哦,那个、嗯……雨宫先生很温柔不是吗?知道吓到我们就立刻离开了,还会给我们带点心和食物,还有……”津美纪掰着指头举例,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惠你也看到了吧,鸟小姐会停在他的肩膀上唱歌哦!能被小动物喜欢的一定不会是坏人,对吧?”
“没有这种说法!”伏黑惠皱着眉迅速地回过头,盯着对方相当严肃地反驳道:“津美纪你太容易轻信别人了!”
津美纪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乐观得过了头。眼中的世界总是过于美好,认为全天下都是善人。
但伏黑惠知道不是的。
温和守礼的老实男人背地里可能家暴妻子,品学兼优的中学生可能喜好虐待动物,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可能是人贩子……
世界相当残酷,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
坏人又不会把坏写在脸上,甚至还能伪装得比任何人都良善。
作为手无寸铁的三岁小孩,伏黑惠深知自己是绝对的弱者,在成年男性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对方有可能是好人吗?有,但他赌不起。
“总之明天下午就把吊坠放在门口,那个人要是来了就让他拿走。反正我本来就没见过妈妈……总之那些事情我不在乎,没必要……”
“撒谎!惠明明很想见妈妈的不是吗?”
趁着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津美纪夺过了坠子,转过身背对着对方就转动了卡扣:“你不打开的话那就让我来!”
“等等!津美纪……”
“你看!”
来不及阻止,被旋开的吊坠就这么被怼到了伏黑惠眼前。
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照片。
用油性笔写着「帝丹高中卒业式」的立牌前,并排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两次上门的雨宫律。
那时对方还留着清爽的短发,穿着相当正式的正装和服,外披白底金纹羽织,脸上挂着一抹浅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虽然这样讲不是很礼貌,但看着真的有些憨。
而另一个……
那是位一眼就能看出来跟伏黑惠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孩。
一头即便束起还是倔强地往不同方向翘起的黑发,似乎没有将衬衫好好掖进的制服裙里的打算,固执地以自觉最舒适的方式穿着校服。
稍显不羁的女子高中生一手举着花束,一手揽着身旁的兄长,满是朝气的脸上洋溢着肆意的笑。
不用说明,那一定是——
“妈妈……”伏黑惠不自觉喊了出来,随后又闭上了嘴。
黑发绿眼的小男孩沉默着,伸手将吊坠接过来,珍惜地捧在手心里,视线也像是粘在了上面一样,怎么也无法挪开。
看这副样子,大概再也无法说出要将吊坠还回去之类的话了。
津美纪眨了眨眼睛,小心打量着自家防备心重又爱口是心非的弟弟。
那张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纠结到不行,变幻莫测的表情。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却在看到弟弟愈发僵硬的脸色时很快反应了过来,用手挡着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缓了缓情绪,带着些掩饰不住的笑意,津美纪心情颇为不错的提出了建议。
“惠,下次请雨宫先生进来坐坐吧?”
“诶?啊……不行!就算他说的是真话,也不一定就没有其他目的。”
“真是的!惠你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才不是……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不可以开门!绝对不行!”
“嗯嗯,开门的机会我会留给惠的。”
“都说不是了……”
——
不出意外的,那位雨宫先生并没有在赠送完吊坠后就此离开,反而来得更勤了。
伏黑惠还是有所顾虑,并且别扭的不愿意放人进门。津美纪也做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一次都没有试图打开过那扇门。
但这些并没有打消对方的热情。
之后的日子里,像是接受了什么长期任务似的,男人自然而然地开始对小朋友进行日常投喂。
准时准点出现的营养早餐、放学回家时挂在门把手上垫肚子的点心、晚六点置于门前丰盛的晚餐、隔日一次的鲜切水果……
简直就像是看了什么科学育儿守则,一板一眼严格执行的新手父母。
——此条评价源于伏黑惠。
这样的行为在对方收到表达感谢的纸条后开始愈演愈烈。
越来越丰盛的餐食,偶尔出现的小玩具……
这副作派,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当一个看不见的报恩仙鹤。
对伏黑家监护人双双人间蒸发现状心知肚明的狡猾大人不发一言,只沉默无声地守护着两个自尊心强又缺乏安全感的留守儿童。
至少就法律上而言,舅舅对侄子没有抚养义务,更别提不存在血缘关系的、已经改嫁了的妹婿的继女了。
这份照顾并非对方的责任。
清楚这一事实的伏黑姐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恩惠,并多次试图阻止。
但问题是——
隔着门板的口头推诿似乎只会进一步激发对方的养崽热情,而雨宫律本人……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本是拒绝见面那一方的姐弟两人,在终于鼓起勇气试探性伸出爪爪的时候,却茫然地发现攻守形式早已逆转。
仿佛初见的误会没能吓到两个年幼的孩子,倒是给那么大一个成年人的雨宫律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真的是人类么?”伏黑惠捧着两份餐盒,不可置信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
他自认动态视力不差,也确信自己全程也没有眨眼,却依旧没能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昨晚如此,今早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如果不是感受到了物体快速移动产生的强风,他几乎要以为点心凭空出现的。
在被定点蹲守的情况下,依旧可以不被看到身影就放下东西……
这是正经人类能做到的事情么?
“要、要讲礼貌哦,惠。”津美纪同样受到了震撼,尽管有些磕磕巴巴却还是没忘提醒弟弟注意用词。
伏黑惠面无表情,觉得对方抓错了重点。
先不提这是怎么做到的,问题是……
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比东西凭空出现这种灵异事件还吓人啊?
在躲猫猫游戏中连续多次输掉的男孩眼中燃起了莫名的斗志,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冲回玄关踹下室内鞋,一边换鞋一边交代着。
“我去找他!”
“诶?找……现在!?”
“嗯!再晚他就要跑远了,津美纪你锁好门不要出来!”
“那惠你也要注意安全哦。”
“我知道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的小家伙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家门,穿过走廊又跌跌撞撞地拐下楼梯,如风般冲出了公寓楼。
这倒是让身为抓捕目标的、对可怕的定义存在些许误解、单知道自己吓人,不知道自己的骚操作更吓人的雨宫律感到十分困惑。
……怕生的小黑猫今天怎么想着出门了?
除开做娃娃车去幼稚园和下楼丢垃圾外,这似乎几天以来对方第一次正式离家。
雨宫律属于散养派,并不赞同对孩子进行过多的管控,但这样小的孩子单独出门到底有些让人放心不下。
他悄悄从楼顶上翻了下来,在确认另一只小猫还乖乖的呆在窝里后又翻身下了楼。
小黑猫跑得很快,捯饬着快要甩出残影的两条小短腿在各个小巷里穿梭。尽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速度却没有慢下来。
但孩童的体力就这么点儿,撑不了多久。
很快的,一路左顾右盼,不留余力全速前进的伏黑惠陷入了体力不支的状态,丝毫没有卸力地往前扑了个空。
这下估计会摔得很惨。
他有些慌乱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疼痛的降临,却很快发觉自己的双脚腾空。还没等他适应这份失重感,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被拎起的小黑猫猛然睁开眼睛,手忙脚乱着准备挣扎的时候,又被一道这几天熟悉起来的、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这样很危险哦,惠。”
抓到了!
抓捕目标的突然出现让有着一头格外支棱黑发的男孩瞪大了翠绿的眼睛,迅速扭过头来,原本推拒的手下意识揪住了对方的衣襟。
但随之而来脑门上被屈指轻弹的微妙触感,又让他慢半拍地抬起手,一脸懵懂地护住额头。
还没从脑瓜崩中反应过来的小黑猫微愣着,听见抱起自己的高大男性嘴里吐出了一句轻飘飘的告诫。
“跑步的时候可不能东张西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