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赛(二)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钻进来，步晶就睁开了眼。明明恰逢周六又是比赛前一天，但是17年绷紧的那根弦从没有让懂事后的步晶对计划安排有过半份差池。
她呼了口气，扫了一眼手机屏幕：6：57。
简单的洗漱后，步晶还是决定换上运动服。她每天早上都有晨跑的习惯。
只是今天与以往不同。
“步晶！”朱策温和的声音响起，步晶在无人注意处皱了皱眉，被迫停下脚步。
“你这是锻炼？”
步晶看着他笑了笑，开玩笑道：“一些为了保持一下身材的小手段罢了。”
“嗳，你是真的很优秀啊。”朱策眼睛亮亮的，笑说，“对了，之前一直都没加到你微信，你看咱俩扫一扫？”
步晶挑眉，嘴角依旧是笑的，语气却有些凉：“我不怎么用微信。”
“你也不用□□吧？”朱策似乎没听出来，说，“没事儿，以后说不定还能这么有缘分再见呢！加一个呗！”
不同于岩枫的“无赖式”撒泼，朱策语气十分温柔，就好似隆冬的暖阳一般，每一句每个字的音节都把握的如此好，令人很难不心动。
步晶笑得更明媚了些：“别埋汰我了！”
步晶最终还是巧妙的绕过了要联系方式的问题，游刃有余的接住了两个人的面子。
等朱策走远，步晶只是觉得胃里面一阵翻腾，跑了一半的晨跑瞬间泻了力气。于是她那张天生冷脸垂了下来，面无表情似的往酒店走去。
步晶回到房间，正想下楼去餐厅用早饭，忽然顿了顿，思索片刻后用房间座机播了前台要求送饭上门。
她不知道姓朱的安的什么心，但绝对不是好心。
于是一个上午步晶就再偌大的房间里活动，宅在自己安全的小屋里面，没有别人的世界，连出去都不出了。
直到微信电话响起。
“晶晶晶晶晶，”冼依的嘴像是装了加特林，“吃饭了么？”
步晶看了一眼钟——11：52，“没，等会儿去。咋了？”
“没吃啊？那挺好、挺好，”冼依像是跑了很久，有些喘，却抑制不住语气的喜悦，“你在哪儿啊？”
“？”步晶只是当日常冼依天马行空思维的发疯，依旧看着她的《时间简史》，随口答， “官方赞助的四季酒店啊。”
“具体点嘛！”
步晶心里打了个突。她没有立马回答，因为有一瞬间，她想起了国庆40多个阳光明媚的少年
涌入她家的场景，忽然像是又听见了他们洒脱清狂的笑声与闹声，看见了身后肆意生长的青春。
冼依在电话里还在说什么，但是步晶已经不在意了。她扔下书，连鞋都没穿好，急匆匆地拔下房卡就往电梯门冲。她似乎有某种预感，一种强烈的，但又虚渺的预感。电梯门停在了1楼大厅，她冲了出去——
在前台，她又看见了那群少年。
酒店步晶房间里。
“咳，事情就是这样。”冼依尴尬的笑了笑，眼睛直直的盯着冒蒸汽的自热饭，不敢看步晶，“这回多亏了罗凯的帮忙，不让还真的没资格买到比赛现场的票”
一旁被cue的罗凯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自热饭，都快盯出花了。
一众人皆盯着自己面前的饭，像开食前的狼，好似很饿。
沉默。
“你们几个住2个屋？”男生一间，女生一间。
“aa制出钱，平摊下来还能接受。”区绮大气不敢出。“多要两床被子打地铺。”
再度沉默。
直到步晶看着面前的自热饭烧好，动手打开，若无其事的吃起来。
岩枫看了看她，少见的不敢乱开玩笑:“你不生气？”
“没有，”步晶说，“除了在大厅广众之下一堆人向我扑来不仅吓到人服务员和那么多有钱绅士小姐还差点儿吧人家酒店的镇店之宝那个百年青瓷给创了以外。”
操，为此步晶再度宕机的脑子强行重制开机。她一边和罗凯管着这一堆娃的秩序，一边要温柔镇定和蔼可亲的与没见过这世面的工作人员道歉，并且还他/妈的要拦住把这帮傻/逼当作不法分子进行控制的保安人员。
不过她还是该庆幸的，由于经费以及罗大少爷能力毕竟有限的问题，14班商议后决定派几个代表，以传达剩下的人的心意。
但毕竟整这吓人的一出，也难怪她脸色不好。加上本来就长得不近人情，脸一黑，就跟暴风雨前的死寂一样。
但其实她并不生气，也没有半分厌恶之情。
步晶又默默地塞了一口红烧肉。自热饭是岩枫从自家店里面带的，夹了不少“私货”。她嚼着肉，觉得这饭比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好吃多了。
“吓死我了你那脸黑得
跟马上就要嘎了我一样，”冼依走在步晶旁边，小嘴又恢复了叭叭说个不停的样子，“买票是真的难啊，要不是罗凯牛逼，咱们还真的不一定能有这福气”
吃过饭，冼依提出去看看场地熟悉一下环境。
“喔哇——”看着恢宏的礼堂，一众人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么大！”“好豪气啊！” “我/操/我第一次进这么肃穆盛大的场地！”
罗凯和步晶只是宠溺的看着这群“傻/逼”像一群小孩子看见游乐园一样站在一旁笑着。
“这回多谢你。”步晶轻声说。
“谢我做什么，都是那几个小兔崽子出的主意。”罗凯说。
谢什么？步晶也不清楚。
晚上，岩枫从巨大的行李箱里掏出豪华装自热火锅（简易版）以及各种小零食。
“怎么还带这些？”步晶笑道，“罗凯定的房间时是有配餐饮的。”
“那还不是你在电话里说不比岩枫家的火锅？”周华开玩笑，“这不，直接给你整过来。”
“——算是改善伙食了。”陆璐喝了口可乐说。
“那可真是可惜了米其林三星餐厅，”步晶忍俊不禁，“竟然抵不过一顿自热火锅。”
“那是他米其林自己要反省反省，为啥入不了咱晶的眼呢！”冼依说。
那个晚上，一群少年就这样随意地坐在地上，窝在沙发里，边吃着饭，边东扯系聊，讲着奇闻轶事，愤慨历史绯闻。没有人刻意的关心步晶明天一早的比赛，没有人嘱咐她任何注意事项，他们好像真的就是过来度假，享受着秋后最后一声蝉鸣于寂静而空灵的夜晚中消散的静谧。
步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
比赛当天，步晶起了个大早。她快速的洗漱过后，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礼服熨了熨；考虑到害怕她一早起来吃油腻腻重口味的吃坏肚子，岩枫强制要求她早餐还是在餐厅吃——“我也没带早点类的，你就在人米其林吃吃呗，不吃白不吃！”
于是她又打了电话订餐。
或许真的或多或少的紧张，步晶早上甚至有些反胃。但又怕自己没精神，于是强迫自己塞下半碗皮蛋瘦肉粥。
刚刚吃完，门铃就响了。
“吃完饭了？”陈晨问。步晶点点头。
“我们下去吃饭——尝尝咱步大学霸嘴里的米其林餐厅究竟如何。”罗凯笑道，“9点半开始，你提前去化化妆啥的。”
冼依悄咪咪的给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步晶一看，是一块水果糖。
“good luck！”冼依笑得甜甜的。
9点，在后台个人间里化好妆穿好礼服的步晶正百无聊赖的翻着《时间简史》打发时间时，忽然有工作人员过来敲门：“步晶女士，有人找你。”
步晶下意识想到朱策，皱眉啧了一声：“告诉他我在忙。”
人走远了，但不出两分钟又回来：“外面的人给您带了东西，人走了。”
步晶开门，见工作人员手里的是简单的士力架和能量饮料。她抬头，声音有些紧：“那人长什么样？”
“刘海有些长，把脸挡的有些看不清，反正长的特别好看的一小伙子，高高的，穿着个白t和牛仔裤。”工作人员努力描述着，“他叮嘱您一定要吃，别台上低血糖头晕。”
步晶神色自若：“没事了，谢谢您。”
回到房间，步晶撕开那士力架吃起来。也是，朱策这种人，要送怎么可能会送这种路边摊牌子的士力架？要来怎么可能穿着这么随意的衣服？
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这么多细节？
岩枫回到观众席，冼依急忙问：“见到了么见到了么？”
“没，后台进不去，我把东西给工作人员了。”岩枫没说被拒绝的事。
罗凯看了看他，说：“算了，送进去就行了。”
演出开始。因为公平起见，所有人不得知道选手出场顺序。比赛已进行大半，步晶仍然没有上台。看着一个个表演完盛气凌人的钢琴界精英，大家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下一位，有请步晶女士！”
一排眼睛瞬间闪亮亮的盯向舞台，只见步晶身穿一袭黑/丝绸段吊带露背连衣裙，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蝴蝶骨在灯光下白的耀眼；右胸前只别了个白色蝴蝶节丝带作装饰，黑色长裙垂在地上，裁剪出她优越的身姿；她的刘海被顽强的托尼老师用发胶固定在后面，硬是把那张不算惊艳但别有一番美人色的脸露了出来。
“我/操”冼依瞬间不困了，“她这张脸，平常都是怎么被她糟蹋的啊”
岩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步晶行礼、落座、示意，那张与成人组业内大佬比起来略显稚嫩的脸上不输半分气场，眼神里是这么几个月认识以来一直不变的沉寂、深邃。在演奏时，流露出的动人表情、她骨节
分明的手指在黑白键中穿梭跳跃，可那漆黑的眸子却始终波澜不惊。
她跟她父亲很像。岩枫想，可又不禁心里一凉。
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能让一个17岁的少女变得如此措置裕如？
即便如此，就一定好吗？
岩枫盯着那张表演时的脸。投入的神情似乎与音乐共情，但他死死的盯着那双丹凤狐狸眼。
那双眼睛分明没有热情。
“呼！完美！优秀！牛逼！”冼依骑着行李箱，埂着个脖子说。
“管他三七二十一，比完就过，及时行乐！”岩枫笑道。
几人到大厅办理退房。商量着中午退房随便点点儿外卖吃，坐高铁回到a市还不算晚。
步晶和罗凯拿着房卡在前台办手续；剩下的小孩儿拎着大包小包坐在沙发上等。
“步晶？你这是走了？”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
“嗯，”步晶头也没抬，“明天照常上课，我没请假，今天得赶回去。”
“我能跟你谈谈吗？”朱策说。
“什么事？”两人来到一边角落，步晶问。
“那时你新同学？”朱策环臂，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沙发上打闹的一众人。
步晶不予否认：“怎么？”
“没什么，只是替你担心，”朱策笑了笑，温柔说到，“昨天挺多人说大厅里一阵骚动，经历的不少还是步叔叔的好友，这事儿你回去还是跟步叔叔解释清楚，我怕他面子挂不住。”
步晶笑得一样温婉，心里却是沉得厉害：“那可真是，多谢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