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白萱茉已经很多年没看到她的亲生父亲了。
原来他们现在住在这附近。
她没有走上前去寒暄，也没有去问候爸爸一家人。
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爸爸和一个陌生的阿姨，抱着心爱的小女儿，打着伞，从她的面前走过。
白萱茉垂下眼，自以为若无其事。
不一会儿，裴竣便拎着一个纸袋子，走了回来。
“我随便买了一件。你看看喜欢吗？”
白萱茉接过袋子，看了一眼，是一条白色的长裙：“喜欢，很好看。”
“小萱？”白萱茉的爸爸抱着小女孩，倒退回来，侧着头望着白萱茉，又一脸疑惑的打量着裴竣。
白萱茉低着头，望向纸袋内的裙子，眼神冷冰冰的，然后，手指骨攥紧袋子，抬头勉强的笑了笑：“爸。”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家里的事，转头向裴竣微笑着说道：“裴竣，我这里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裴竣看了一眼白萱茉，又看了一眼白萱茉的爸爸，对白萱茉轻点头：“好的，那我先走了。”
裴竣将伞也留给了白萱茉，走之前，裴竣礼貌的向白萱茉的爸爸道别：“伯父再见。”
白爸爸笑呵呵的：“再见。”
白萱茉的眼光目送着裴竣越走越远。
白爸爸：“你在这附近干什么？”
白萱茉回答道：“有个工作。”
“你在这附近工作，你都不给我打个电话？”白爸爸开口就是责怪：“你都不来看看你爸？你一点都不懂孝道。”
白萱茉简直被他无语的满头问号，这就是她隔了好几年，再次见到亲生父亲时，亲生父亲对她说的话。
而好几年前，她和亲生父亲的上一次见面，是亲生父亲知道她当了明星，以为她赚了很多钱，上门来讨要天价赡养费。
不再带着营业微笑，她冷冷的说道：“我小时候，爸爸也不给我打电话，也不来看我吧。”她的眼睛朝陌生阿姨身上看了一眼：“爸爸再婚了，又生了一个小妹妹，一家和睦，还需要我这个女儿吗？”
陌生阿姨捂住小女孩朝白萱茉窥探的眼睛，一副果不其然这个女儿如传闻中脾气很差的表情。
白萱茉的爸爸指责道：“你这个女儿，从小话就少，一说话就伤人，对钱斤斤计较。跟你妈一模一样。”
真是可笑，他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
白萱茉把全身的刺狠狠的露出来：“觉得我说话伤人，就别跟我说话。觉得我对钱斤斤计较，就别在没给我一分钱抚养费的基础上，上门来讨要天价赡养费。”
白萱茉的爸爸皱着眉头，数落道：“看你这样子！真该把你的嘴脸录下来，让你的粉丝看看你是一个多么不孝敬的女儿。”
白萱茉回怼道：“那就也让大家看看，你是一个多么不负责任的爸爸。”
白爸爸气坏了。
阿姨拉扯着白萱茉父亲的袖子：“别说了。走了走了。”
白爸爸终于在现任妻子的拉扯下，离开了。
白萱茉的指节攥的发白。
小时候因为哭闹被爸爸关黑屋子，长大了一辈子都怕黑。
给她造成心理阴影的爸爸，从未感受过父爱温暖……这样的经历让她怎么会让她在业主委托人未曾明确提出设计需求时，主动想到要坚定守护家庭的完整呢？
……
……
那天晚上，临睡前，裴竣接到了姜小虞的电话：“大表哥，你和萱茉姐的工作结束了吗？”
“早就结束了。”裴竣从姜小虞的语气中听出了焦急，裴竣皱起了眉头：“她还没回家吗？”
姜小虞：“没有。萱茉姐还没有回家。我给她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乐乐姐刚才给我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她。我真担心她看到了微博爆料后，会出什么事。”
裴竣皱眉，急切的问道：“微博上发生了什么？”
姜小虞：“萱茉姐和她的爸爸吵架的视频，被狗仔拍到了，发到网上，现在所有人都在骂萱茉姐不尊重家长。”
“你等等，我看看。”裴竣打开微博app，现在热搜第一条就是白萱茉骂父亲
视频里，狗仔的偷拍视角，下雨天，白萱茉举着伞和爸爸一家人正在激烈的争吵。
因为有雨声，白萱茉和爸爸争吵的内容听不太清楚，狗仔的摄影机和收音器应该是镜头正面对准白萱茉，但是机器靠白萱茉的父亲更近，白萱茉爸爸断断续续的声音被录了进来：“你都不来看看你爸……”
“你……从小话就少，一说话就伤人……”
“……真该把你的嘴脸录下来，让你的粉丝看看你是一个多么不孝敬的女儿……”
虽然白萱茉的声音没有录进来，但白萱茉的表情都拍的十分
清楚，剑拔弩张，一点也不饶人的气势，面对父亲十分不尊敬的表情。
白萱茉的父亲一家人倒是没拍到正脸，而是半个背影和侧脸，但能辨认出他们的动作和状态，白萱茉的父亲被白萱茉气到了，白萱茉的妹妹害怕的瑟缩，白萱茉的继母捂住孩子的眼睛，白萱茉的继母主动劝和……
视频下面的评论，狗仔开的是精选评论，放的全都是言辞十分激烈的话语。
【本来看了白萱茉的新综艺，还以为她真温柔，结果还是装的，私底下对爸爸居然是这样的态度。】
【最看不上白萱茉这种人，窝里横，对着外人温柔无比，对自己的家人毫不尊重。】
【白萱茉好凶啊，把她妹妹都吓着了，别给小孩整出心理阴影了。】
【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刷新我的三观。白萱茉，别以为你上个综艺拉到路人缘，就把自己洗白了！】
【白萱茉滚出娱乐圈。】
【白萱茉人丑心更丑。】
……
裴竣的心揪了起来。
白萱茉向来是爱用伪装、回避或者隐藏的方式保护自己的，极少在他人面前展露真实的她自己。同班三年，裴竣从来不了解她的家庭情况。就连一直照顾她的助理，也从未窥得分毫。
裴竣和她的爸爸打了个照面，白萱茉都会让裴竣先走，显然是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家里的情况。
而如今她混乱的家庭关系，却被狗仔血淋淋的献给路人观赏评判。
裴竣给姜小虞回拨过去：“喂，小鱼儿，我刚看了微博视频。”
“诶。”姜小虞长叹一口气，又焦急的说道：“现在天都黑了，萱茉姐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裴竣：“我去找找。”
姜小虞：“你知道萱茉姐在哪儿？”
裴竣：“我不知道，只是去我们分别的附近找一找。如果没找到她，我再给你打电话。”
裴竣开车回到他们的母校，打着手电筒，走进了学校的小公园，在亭子里看到了独自坐着发呆的白萱茉。
月光惨白，她明明怕黑，却独自的坐在阴暗的角落。
裴竣给她买的白裙子，她并没有换上，身上还穿着那一块沾了污渍已经干掉的裙子。
裴竣送给她的伞被斜着撑在地面上，长椅边上放了五、六瓶开了拉扣的易拉罐啤酒。
白萱茉垂着头，目光空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竣摸出手机，给小鱼儿发了一条报平安的微信。
裴竣关闭手电筒，走到她的身边，鼻尖轻嗅，闻到了白萱茉身上的酒味。
他脱下外套，披在白萱茉的身上。
骤然被人温热的体温包裹，白萱茉抬起头来，借着月光，看到了裴竣清冷的脸。
白萱茉目光空洞，声音冷冷的，没有任何感情：“你来做什么？”
裴竣：“我来找你回家。”
“回家？”白萱茉一侧的嘴角扯了一下，自嘲道：“我没有家。”
白萱茉垂下头，看着地上湿漉漉的青石板：
“每个人都想回家，下雨天飞鸟归巢，年长的父母盼望长大成人的孩子回家，年幼的孩子盼望着放学回家，哪怕已经成家立业的大人也盼望着在每个小长假能够回家……可我没有家。”
白萱茉双手抱住自己，蜷缩在长椅上：
“我父母生我的时候，年龄比较小，还不够成熟，不知道结婚不同于恋爱，没多久就开始闹离婚。
我三岁前跟着亲生父母住，住在爷爷奶奶家。
那个时候我姓陈，叫做陈萱茉。
三岁以后，我爸妈离婚，我跟着我妈，租房住了三年，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直到我上小学，我妈把我寄养在隔壁县城的舅舅、舅妈家，一个月给舅舅家800块的生活费，我在舅舅舅妈家住了三年，后来舅妈嫌弃我太淘气，让我妈必须把我接走。
我妈已经在j市里再婚了，我又转学，去妈妈的新家住了三年。
再后来，我读初中，妈妈和继父生了弟弟，家里房子小，只有两个房间。
我是一个女孩，也不能和弟弟长期住一个房间。
再加上中学离妈妈的新家非常远，所以，我妈妈和继父打算让我住校。可因为我必须有灯才能睡得着，没办法和同学一起住宿舍，会影响别的同学睡觉。初中和高中，我妈都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一个小房间。
再再后来，我上了大学。
建筑学专业设计课第一堂课，设计课老师让全班同学设计自己的家。第一步是先画出自己的家，再进行优化设计。
我没有家，第一步，我就卡壳了。
我不懂得如何欺骗作假，在课堂上惶惶不安，临下课，也交不出一张图。
专业课老师以为我画不出来，把我叫到讲台上，让我描述从小长
大的家是什么样子，她来教我画，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萱茉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大二那年，我常常去当淘宝兼职模特，摆拍40、50块一件的t恤，因为长得好看，偶然间被经纪人签了下来，当了一个演员。
公司为我租了一个套房，我在那里住了几年。
因为演的一些角色火了，我的住址被泄露，被狗仔窥探，所以，又换了一个安保比较好的小区住。
去年，我才买了房。”
白萱茉：“我从来没在一个房子里住超过三年。那些房子都只是我的住所，不是家。”
重逢的爸爸，或者打电话问候的妈妈，没有一个人邀请她‘回家’。
无所谓，反正她没有家。
那些水泥盒子也不是她的家。
她能体会钱小姐在外漂泊，终于买到一个小房子的兴奋感，却难以共情王叔叔和王阿姨一家子藏在心里的‘一家团聚’渴望。
白萱茉的神情悲伤，但眼底却没有一丝泪光，她似乎已经麻木了：“我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没有一盏灯为我点亮，因为我一直在流浪。”
裴竣蹲下身，守候在白萱茉的身旁，温声道：“如果你觉得别人的房子都不是你的家，没关系。你现在已经买房了，你在铸造自己的家。”
裴竣的眼睛里只装得下她一个人，无比温柔：“你在哪里，你的心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以前没有灯为你点亮，那也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此时此刻，”裴竣推开手电筒的开关：“这一盏手电筒是为你点亮的。”
白萱茉抬起头。
裴竣握着一束光，出现在黑暗里。
是这个黑暗世界上唯一的一束光芒。
白萱茉的眼中闪动着泪花，呆呆的看着这一束光。
裴竣将手电筒交到她的手里，和白萱茉一起握住这束光。
“现在，光在你的手里了，你点亮了自己的光，照亮了人生的路。”
白萱茉声音有些哑：“我真的可以握住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