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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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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月色如银,星光璀璨,清辉与阴影交错着镀在宫内的每一片砖瓦上,月光穿透窗牖照进屋内,与橙黄色的烛光相互映衬,黎宴坐在案前拿起折子翻看批阅着。

    宋时锦扫了眼架子上的书籍,绕到黎宴背后看着他批折子。

    黎宴字里行间笔势飞动,连绵纵横,收笔之际又苍劲有力,浑然天成。宋时锦看了会儿随意挑起眉头,他落笔稳健,丝毫不受什么影响。

    “手臂好了?”

    黎宴执笔的手一顿:“我”

    “阿宴的字很不错。”宋时锦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这个话题,她大概可以猜出黎宴当时的想法,也就再无深究的必要了。

    “阿时的字也很不错。”黎宴忽地想到先前宋时锦批的折子,字若游龙,控笔稳重,不似寻常女子字迹的柔软,反倒是笔锋犀利。

    是那个男人教的吗?

    他执笔的手渐渐缩紧,他怎能忘记,这欢愉的日子本身就是偷来的,若阿时恢复记忆,会不会恨他?

    黎宴薄唇轻抿,心底里不是滋味。

    “阿宴?”瞧着黎宴仿佛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宋时锦轻声唤了句。

    黎宴松了手上的力道,掩掉眼底的神色,搁下笔。

    “怎么了?”

    黎宴眼底流光一转,再抬眸已恢复了平静:“当初伤得重是真,可没能影响我书写,让阿时带笔也只是为了增进感情,让我多一份机会。”

    “你倒是实诚。”宋时锦瞥了他一眼。

    黎宴不语,睫毛微微颤了颤。

    一阵凉风吹入,宋时锦走到窗边,将窗户半掩住,月光挤入窗缝中透了进来,她回眸朝着黎宴说道:“阿宴,天色已晚,你明日还要早朝,早些歇息吧。”

    黎宴抬眸:“阿时陪我。”

    宋时锦一笑:“自然。”

    黎宴拉着她来到床边,先是扶着她坐下然后单膝跪地替她褪下鞋袜。

    “阿宴,其实你可以不用做这些的。”宋时锦低着头看他。

    黎宴将两人的鞋子并列起来摆好,对着宋时锦笑了笑:“阿时,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能为你做这些我很开心。”他抚上宋时锦的脸,指尖划过她的眉眼,“待我学成,我还想替阿时画眉。”

    由他亲自做这些总是会安心些。

    仿佛这样,阿时就永远不会离开他。

    “嗯。”宋时锦点头,心底划过一阵暖流,可随着黎宴的动作,她嘴角一僵,眼神有些飘忽。

    黎宴脱掉外衫挂好后,开始解着自己的中衣。

    “阿宴,我”吃不消啊,毕竟下午的她还未全部缓过来。

    但下一瞬,宋时锦目光凝住,眉头紧锁。

    今天下午他俩闹得太欢,以至于她并未注意到黎宴身上。

    只见他的左侧胸口有一个极深的伤口,像是被刀剑贯穿一般嵌在心房附近。

    “这是”宋时锦伸手抚上那道伤痕,时间久远,伤口处已长出新肉,可由于伤口太深,留下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

    黎宴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良久后他才道:“其实有一点柳萱仪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弑父上位。”

    “在我年幼时,她时常念叨着黎松,对我好是因为能透过我的脸看到黎松的影子,对我不好是因为我是一颗无用的棋子,没能带她走出冷宫,而且她一直都是恨我的。”黎宴顿了一下,又说道,“年幼时的我依然奢望着母爱,因为我身旁只有她一人。”

    宋时锦回抱住他,给他依靠,静静地听着。

    “可在我六岁时发现她和黎松其实是一样的。”

    从小他便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他每时每刻都是孤身一人,无论是在身体上亦或是心灵上,所望见的也仅是冷宫内的小小四方天地。

    他的生身母亲与他从不亲近,甚至是喜怒无常,时常肆意打骂他,可事后却总会表现出后悔的姿态,却从不改正,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他的母亲会坐在庭院的石椅上,对着朱红的殿门望眼欲穿,仿佛在思念等候着某个人。

    他记事起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母亲欣喜地扑上前去想唤他的名字,却被那人紧紧捂住嘴巴拖回屋内。

    顷刻间,屋内便响起奇怪的声音,男人的嘶-吼声与女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年幼的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对此事并不感兴趣,他缓缓地走到自己的房间,一间小柴房,很小、很破,却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甚至在里面他会感到十分踏实。

    他静静地坐在小柴房内,用火棍在地上画着,随心所欲、漫无目的。

    良久后,那个男人快步地从室内出来,他能听到两人的交谈声,明显女声在哀求着什么,可男人却发出不屑的冷笑声,恍惚间,他竟然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下

    一秒,他的房门被一脚踢开,逆光而来的是方才的男人。

    他大骂着自己是个野种,对着自己拳打脚踢,似乎在发泄着不明的怒气。

    这种情况并非一次两次,时间久了,黎宴的年纪渐长,他才明白那个男人原来是皇帝,是他的生身父亲。

    每次偷偷摸摸的过来,不敢让别人发现,前来的时间不定,但唯一不变的是每次男人女人的喘-息声以及对自己的拳脚相加与辱骂。

    渐渐地,他明白自己只是他们泄-欲之后泄愤的工具罢了。

    黎松他觉得自己是个孽种,不相信林挽歌的清白,可他的欲-望却还驱使着他悄然来到冷宫与林挽歌厮混。

    但厮混后的他又过不了自己心里膈应那一关,便只能将所有的愤懑与怒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可真是可笑。

    然而,他的生母并没有制止,她需要的只是黎松一人,她的亲生儿子也被她默认当成一个泄愤的工具罢了。

    就这样,他长到了八岁。

    他依然记得那一天,两人厮混完后,黎松提着剑闯入自己的房间。

    他二话不说便向自己刺了过来,强烈的痛感席卷全身,他低头看向那柄剑,狠狠插在自己胸前。

    很痛,比之前的每次伤害都要痛。

    黎松将自己身体的剑拔了出来,嫌弃地将它扔在地上,啐着说了声“晦气”便拂袖离去。

    在他闭眼之前,他看到门口的林挽歌面露惊恐,可她并没有什么动作,反而转身逃了。

    他想,也许他快要死了。

    真好。

    可天不随人愿,他并没有死,而是被小福子救了下来。

    小福子不顾宫规、抛下生死将自己从冷宫中悄悄抱了出来,跪求着与自己同村出来却已是太医院太医的老乡,哀求他救救自己。

    那名太医爱莫能助,一是碍于他不清不楚的不详身份,二则是伤得太重,大概已是无力回天,便不想再费心费力。

    可小福子抱着他在那太医面前一直叩头,直至头破血流。

    许是出于同情,又许是怕事情闹大,那名太医还是看了一眼,他开了些药,说是生死由命后,便打发小福子离开了。

    贯穿的剑伤离心脏太近,能不能活只能看天。

    可惜,他活了下来。

    小福子拜天拜地,说道老天开眼。

    可他却不这样想,若老天真的开眼就不应该让他再这般受苦,他不想活,却不能辜负小福子的一片心意,那是他幼年时期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他伤得很重,一个月都不曾下床,期间只有小福子会悄悄过来送给他一些吃食,更可笑的是,林挽歌没来看他一眼,反而让他等到了黎松。

    黎松上下打量着他,说他的命真硬,讥笑着将手按在自己伤口上,好不容易止住的鲜血又流了出来,染红了自己仅剩的一套衣服。

    这下看你还能不能活。

    黎松留下一句话后便推门而去。

    他脸色发白,捂着血流不止地伤口拖着身体艰难地拿到小福子塞给自己的伤药,胡乱地涂抹后,他躺在床板上盯着房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不能死,他要活着,他要杀了黎松。

    “我成功了。”黎宴看向宋时锦,眼底流露出的是对自己的嘲讽,他问道,“阿时,你怕吗?”

    宋时锦与他对视:“怕什么?”

    “怕我这个怪物,杀了自己亲生父亲的怪物。”

    “阿宴。”宋时锦盘坐着,她伸手捧住黎宴的脸颊,两人额头相抵,她声音温柔且坚定,“阿宴,你并不可怕,也没有做错什么,那人本就该死。”

    “他虽然是你父亲。”宋时锦顿了一下,“可能够下此狠手,那么他就更加该死。”

    旁人尚且能够产生怜悯之心,可作为父母,对自己的亲骨肉苛责打骂甚至致其于死地,那便更说不过去了。

    所以黎松的死并不无辜,可以说是罪有应得。

    “我出冷宫那天,林挽歌想要掐死我,有一瞬间我是想解脱的。”黎宴的唇贴在宋时锦的唇角,声音从旁边溢出,“可我还是不甘心,直到柳萱仪出手救了我。”

    “所以”黎宴坐直身子,将宋时锦勾落在前的碎发别于而后说道,“在某些方面,柳萱仪给了我反击的机会。”

    这是他封赏她为太后的原因之一。

    “柳萱仪让我入赤阁是她所下的一步错棋,虽说那些年我为她办了许多事,可那一桩桩也是为我登上皇位所做的铺垫罢了。”

    宋时锦喉咙发涩:“那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苦。”

    “所以我遇见了阿时。”黎宴笑道,“若是没有之前的苦难,那我就不会遇到这么好的阿时。”

    “可以说,上天待我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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