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年和少年
负子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非繁华至极，但也非荒凉之境。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何况这么大的镇子了。
私塾有的、道观有的、寺庙也有的。
这是这几家除却私塾之外，其余的两家，倒是有些惨淡。
道观里的三清像，前几年不知被那个偷走了，至今还没补上。
至于寺庙，就要更惨上一点了，不仅没了佛像，就连唯一一个住持也被人害了，剩下了一个快要被饿死的小沙弥。
姜至一倚在一棵估计比他几辈子岁数加起来都大的桃树上，看着那破房烂瓦里，盘坐敲着木鱼的年轻僧人。
当年老主持死了，庙内就剩下了一个刚刚剃了度，还没来的及起法号的小和尚。
因为没了师傅，小和尚又不肯给自己取法号，也不愿还俗，便一直用自己的俗家姓名。
乔今觉。
若不是当时姚琼带着姜至一来祈福，正好遇见了，估计如今姜至一也就看不见这年轻僧人了。
木鱼声缓缓停下。
乔今觉起身，走到了姜至一面前，单手行了一个佛礼。
“姜施主！”
看见对方过来，姜至一收起了心中的思绪，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小和尚，你说这庙里连佛像都没了，你天天拜，拜个什么劲呢？！”
对于姜至一的调侃，乔今觉并没有任何的气恼或者羞愤，只是淡然说道：“贫僧拜的是心中的佛，至于这身前有没有佛，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见这话，姜至一不由哑然失笑。
虽然他不懂佛，但如今总觉得，这个不能算是真和尚的和尚，却要比那些名义上的和尚真多了。
“姜施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些事情，不必太过于介怀！”乔今觉沉默了一小会才是说道。
姜至一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毕竟姜家一夜消失这件事情镇上的人估计都比他知道的早。
毕竟他当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所以现在对方知晓自己的事情，也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嗨，你还担心上我来了，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毕竟我现在算是虎落平阳了，食不果腹了，大抵是给不了香火钱了！”
自从老主持死了之后，这寺庙来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而姜至一虽然不信佛，但因为乔今觉的缘故，还是时常回来，提供一点香火钱，毕竟姜至一也不希望这个有些意思的小和尚饿死。
而听见这话的乔今觉又是沉默了下来，不过姜至一也不在意，毕竟两人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状况也算是正常。
偌大的寺庙，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站，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或许是想好了怎么说，乔今觉终于开口。
“贫僧也要走了！”
听见这话的姜至一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说。
这个时候，乔今觉则是继续说道：“师傅留下的经文，这些年我也看了不下百遍，虽然不敢说全部领会，但也能做到熟记于心。”
“所以我想出去看一看，顺便应证一下，我这些年拜的，是不是可以论的上真佛。”
说完，乔今觉看向了姜至一。
而这一次，姜至一沉默了。
只是并没有像乔今觉那般沉默很久，只是片刻，姜至一笑道：“挺好的！”
“这么多年，你闭门造车的时间也够长了，如今也该去看一看你造的这车，走出来的车辙，是不是和外面的车一样了！”
“只是不管一不一样，你这车，终究也是这世间独一辆！”
对于乔今觉，姜至一并未有什么挽留的话语，但说这些话语的时候，面色又十分的郑重。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姜至一觉得此时应该郑重一点。
而乔今觉知道这副样子，在姜至一的身上是不多见的，所以他也就便多看了几眼。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温暖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宛如给两人各自披上另一件衣服一般。
一件如蹙金绣袈裟，庄重且神圣。
一件如浪子蓑衣，洒脱且随性。
少年和少年。
要走出寺庙的僧人和没了家的公子，却是要在今日之后也分离开了。
最终，乔今觉看着姜至一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而姜至一则是洒脱转身。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相见，只希望再见之日，你心中的那辆车，可以成为这世间佛法法驾！”
看着姜至一离去的背影，乔今觉依然没有回应，只是就这么目送着对方，直到姜至一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才转而看向了一旁刚刚姜至一依着的那棵已经落得没有几片叶子的桃树。
良久之后，乔今觉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寺庙。
来到祭台前，原本应当摆放佛像的地方，却因先前失窃，导致并没有一尊佛像，反而是放着一块被红布盖着的红色牌位。
乔今觉小心翼翼的从祭台上，将牌位拿下来，然后用红布仔仔细细的包裹起来，包成一个背囊，背在了身后。
除此之外，乔今觉再没拿寺庙中一丝一毫的东西。
走出了寺庙的他，最后回首看了一眼这住了十多年的地方，然后便毅然决然的向着出镇的方向走去。
走在街上，四周虽是嘈杂，但行走在其间的僧人，却是一步一一个脚印，每一步都行的结实。
如今的他虽然走在路上，仿佛仍与世隔绝一般，不与这周遭环境相融，但却又未有半分违和。
在他一步步向着镇外走去的时候，原本因为他离去，而彻底没了人气的破败寺庙，此时却出现了另一种生机。
深秋时节，原本已经凋谢的桃树，此时竟焕发出磅礴生机，朵朵桃花，不断绽放，眨眼之间，桃树花枝树叶再次繁茂。
走在路上的乔今觉好似心有所感，但却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只有一声平淡的声音在这天地间响起，好似传遍了整个天下，却又没被任何人听见一般。
太虚无实可追寻，叶落松枝谩古今，若见桃花生圣解，不疑还自有疑心。
随着话语落下，乔今觉终于也迈出了小镇，然后向着远方而去，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