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绿梦城是四境的交汇处，仙盟的四方阁也在那，许多大盛会都是在绿梦城举办的，盛会时会吸引许多人前来观看，苏晚他们现在搭乘的飞舟主要是为那时准备的，一天一趟，平日里这飞舟则是供那些想要去顺天域其他地方溜达的人出行。
绿梦城这段时日没有活动，所以乘坐飞舟的人也很少。
其实，修为筑基以上的修士就已经可以御器而行了，修为越高飞得越快。只是筑基期修士御器速度太慢，出远门都是乘坐宗门提供的专属飞舟，贫穷的宗门除外。
这些都是戚岸讲给苏晚和苏灵澈二人听的。
“四大宗门会影响各自地域的人，且地域内的人们有领土意识，像我们这样跨境入宗的人非常少……”
戚岸说完后清了清嗓子，带上银月发冠的他有了些周正成熟的青年模样。
这会已经是午饭时间，飞舟上的人都去了吃饭的舟上酒楼，因为他们上飞舟前存了吃食在储物法宝中，所以他们依然在甲板上看风景。
“这样啊……”苏晚从手镯里拿出几个馅饼和水葫芦，分别递给了戚岸和苏灵澈帮忙拿着，随后拿出了那把出自验心阁能证明她和苏灵澈身份的脱凡匕首，十分随意地扔下了飞舟。
飞舟此时正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山野，匕首眨眼间就掉了下去，锋利的刃身扎进了下方的一片泥地里。
目睹这一幕的戚岸和苏灵澈：“……？”
在到达青峰城之前的某个晚上，戚岸和苏晚聊起过这把匕首，那时戚岸告诉苏晚，雾山的蓬莱使者有天机书，当凡界有修士来到修真界后，天机书会生出光芒，可以定位匕首的位置。
虽如今仙盟懈怠，但是三个月后仙盟没有把这把匕首给雾山送过去，雾山的蓬莱使者就会出来亲自找人。
当时苏晚并没有什么反应，而如今她却随意地舍弃了这把匕首，还是在飞舟上随手扔掉的，她随手扔掉的还有自己和苏灵澈从凡界而来的身份。
凡界而来的修士都会被妥善的安排好，更别说她和苏灵澈是这几百年来唯一冒头的两个凡界修士。凭着这把匕首，说不定苏晚连月亮崖都不需要闯就能入仙音宗。
“你们要做的事，可否需要我相助？”戚岸没有问过苏晚和苏灵澈在谋划什么，但是这两天他们关系明显好了很多，他有些担心。
“好意我心领了，这事得我们自己亲手解决。归瑜，你想做的事若是有更稳妥的法子，你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对吗？”苏晚从苏灵澈和戚岸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馅饼和水，慢悠悠吃了起来。
如果她和苏灵澈的身份一开始就会暴露，那她没必要多此一举。但是能隐瞒身份，不打草惊蛇让常书景陵裳有所察觉岂不是更好？要怪，就怪仙盟的人太过懈怠？
戚岸看着孤身一人站在自己对面的苏晚，沉忖了一会儿，释然笑道。“好吧，但是，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你和灵澈尽管提。”
苏晚咽下口中散发着肉香的馅饼，冲着戚岸挑眉，“我们的事暂时还没有苗头，你的事怕是比我们急，灵澈跟着你会不会碍事？”
缩在戚岸边上默默啃饼的苏灵澈闻言，迷惑地看向娘亲苏晚，一双眼睛仿佛在询问苏晚：我是你儿子吗？
“不会，不过迟迟姐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就是我不在了，小灵澈也会全须全尾给你送回来。”戚岸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自己的虎牙，脸上微笑淡淡，干净真诚。
听着这不吉利的话，苏晚不悦地瞪了戚岸一眼，“若是这样，重塑□□的灵宝岂不是白费了？”
戚岸怔了一下，感慨道：“你这幅样子像极了我一个故人。”
“你长姐？”苏晚刺道。
戚岸笑而不语，老实吃起东西来。
坐马车都需要半个月的路程乘飞舟再怎么慢五天也到了，苏晚几人下飞舟时是黄昏，恰好是城中一天中较为热闹的时候。
“怎么那么多仙盟弟子？”苏灵澈小声嘀咕道。
他们在青峰城见过仙盟的弟子，那里仙盟的弟子基本上都是合欢宗的，他们身穿一袭花纹繁复金黄色的合欢宗弟子袍，披着白色的披风，披风上是板正的仙盟两个字。那白衣黑字的披风便是仙盟弟子的标志，证明仙盟弟子身份的则是一块极品灵石所制的绿腰牌。
“仙盟的四方阁在这，绿梦城又是四境的交汇处，自然戒备更加森严。在仙盟办事的弟子大多数出自四大宗门，只有少数是其他宗门的。”苏晚回答了苏灵澈这个问题。
“对，仙盟弟子穿的是自己宗门的弟子服，只是披上了仙盟的披风。”戚岸补充道。
“金黄色弟子服的是北境合欢宗弟子，之前我们在青峰城见过了。”
“喏，那几个墨黑色弟子服踩着剑飞在最前面的是南境玄剑宗的。”戚岸示意苏灵澈看向不远处在空中追人的仙盟弟子。
“靛青色弟子服的是西境长晟宗，浅红色弟子服的是东境仙音宗。那个被
追的多半是不认罚的修士，待会就会被逮住了。”戚岸和这城中的居民一样，并不在意那群在空中追逐的人，十分中肯地总结道。
果然，戚岸话音刚落，逃跑的修士就被一把剑贯穿肩膀钉在了高墙上，下一瞬就被凭空出现的铁链困了个结实。
“他不会死吗？”苏晚看着被剑贯穿身体鲜血染红衣襟的修士，喃喃道。
苏灵澈浑身打了个冷战，他之前都是看戚岸手刃妖兽的，这还是头一次看见修士刀人。青峰城的治安比较好，加上他们呆的时间短，所以并没见到这种斗法的场面。
“不会，只要不被灵器伤到命门，就死不了，只是一时虚弱而已。”戚岸收回看热闹的目光，莞尔一笑。
苏晚闻言，纤长的食指狠狠捻上了大拇指，心中一时间庆幸不已，果然，正如她所想的，她若是给常书景或是陵裳捅上一剑，对方没啥事不说反手就能捅自己一剑。灵器不伤到命门都只是一时虚弱，那凡器呢？
“想要手刃一个有修为的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用灵器攻破对方的心脏或者绞碎对方灵府。”戚岸回过头看着苏晚，目光意味深长。
“我们到了绿梦城是不是得各自出发了？”苏晚并不接这个话茬，有些担忧地看向戚岸牵着的苏灵澈。
他们已经到了要分开的时候。
原本戚岸也是这样打算的，到了绿梦城就各自出发，但是现在他有些担心独自一人的苏晚。之前有验心阁匕首证明她身份，这个身份能很好地保护她到月亮崖，但是现在的苏晚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炼气中期小修士。
所以他是打算护送苏晚到月亮崖的。
他也这样说了出来。
但是苏晚不同意，“我们灵石不多了，你送我一趟，时间起码得耽误十天往上，从南境的明洲城到剑宗还需要时间，现在离九九重阳还有不到三个月，你们经不起耽搁。”
“可……”我怕你会遇到危险。这是戚岸想说的。但看见苏晚平静的眼神后他没再说下去，对他而言，重回归海峰并不难，他完全可以护着苏晚先去东境……但是，这是苏晚的历练，就算没有遇上他，苏晚照样会踏上她自己的道路，甚至十岁的苏灵澈也可能会独自拜入剑宗。
戚岸知道苏晚现在挂心的只有苏灵澈，他对苏晚笑了笑，松开了苏灵澈，抬手就要立誓：“我以道心起誓，定护……”
苏晚本来以为戚岸要劝她或是叮嘱她，结果就听戚岸立起道心誓来，修士最注重因果，一般不会轻易拿道心起誓。眼见戚岸就要说完，苏晚紧急之下直接伸手捂住了戚岸的嘴，无奈道：“戚归瑜，我同意灵澈跟你走本就是相信你，你并未欠我们母子什么，相反，我们这一路反而仰仗你更多。”
苏晚顿了顿，看向边上惊愕的苏灵澈，肯定道：“灵澈有他自己的造化。”
“对对对！”苏灵澈才不会辜负自家娘亲的期望，对着戚岸点头如捣蒜。
“迟迟，你这话颇有佛修的味道。”戚岸扒开苏晚的手，笑道，倒也不坚持立誓。
“……”
因为第二天就要分别了，戚岸定好飞舟后，当晚点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本来以为会是沉重的气氛，但是苏晚却是一副平常的样子。
苏晚随口问道，“归瑜，御器到仙音宗需要多久？”
“筑基修为大概需要一个月，金丹修为就快多了，来回半个月即可。”戚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听到了没，灵澈？”苏晚笑眯眯地看着苏灵澈。
“听……听到了。”苏灵澈放下筷子，喝了一大口茶水压惊。
“好好修炼，到时候想娘亲了就御器过来。”
苏晚伸出手摸着苏灵澈的后脑勺，苏灵澈梗着脖子点头，哽咽地说不出话。他重生前十岁那年，苏晚也是这样云淡风轻地交代他的，然后便替他赴了死。
“表现得好，为师赠你飞舟。”戚岸仿佛看出来背后的沉重，给灵澈夹了个金黄软烂的鸡腿，笑眯眯道。
苏灵澈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随后戚岸从储物剑穗里拿出司韵送给他的符箓，全部递给了苏晚：“迟迟，灵石分配我听你的了，这个给你防身，我没有修为也用不了这个。”他现在穷得也只能拿出这些了。
苏晚知道戚岸的实力，倒也没有反对，接过符箓后她嫣然一笑：“归瑜，你是我来这修真界第一个认下的朋友。”
戚岸听了这话展颜粲然，当即附和道：“你也是。”
苏晚笑的更开心了，“司韵听见了他不得气得来打你？”
“他打不着。”戚岸气定神闲。
本来很是伤感的苏灵澈被逗得笑出声来。
等三人吃完饭已经晚上了，他们在酒楼门口道了别。绿梦城专属飞舟都停在城池边缘地带，去往南境的飞舟在南码头，去往东境的飞舟在东码头。
“大比见。”苏晚鬼使神差地说了和司韵一样的话。
“大比还有七年欸！”戚岸震惊。
“七年很久吗？”苏晚看着才十岁大小的苏灵澈，笑着问道。
戚岸摸了摸下巴，“确实，七年并不算久，说不定到时候小灵澈能带个小道侣来见你了。”
“师尊～！”苏灵澈式不满。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
戚岸收起嬉笑的表情，酝酿了半天，也只是对着苏晚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大比见，迟迟。”
“娘亲，灵澈会御剑来见你的。”苏灵澈紧紧捏着自己胸前垂下来的小辫子。
苏晚点了点头，平静地看了眼苏灵澈，又看了眼戚岸，率先转身狠心离去。
戚岸站在原地目送苏晚离开。
苏灵澈则是死死咬紧了牙关忍住没有追上去，看着那一抹红色的衣角消失在街角。
上一次他娘亲的离开，也是在他十岁生辰的一个月后，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伸手摸了下头上的兔头帽，毛茸茸的触感让他安心了许多。
苏晚步伐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飞舟停靠点，孑然一身的她上飞舟时已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模样。
顺天域西境，乙经城。
顺天域五大世家之一南家坐落在西境主城乙经城，南家以驯兽出名。南府主家富丽堂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府邸规模已经堪比一个小镇。
深夜，南府的某间仆役房里一个打扮素净的老仆妇正掉着眼泪给一个五岁大小的女娃上药，小女娃长得玉雪可爱，穿着小丫鬟服饰，脑后扎着一个小揪揪，身前捶着两根小辫子。
老仆妇知道这个女娃是只妖，所以自愈能力很强，但是上点药伤口能好得快些，还能止止痛，让小丫头舒服些。
“雨婆婆别哭啊，我不疼的，待会就好了。”察觉有液体滴在身上，小女娃回头看去，见给自己上药的雨婆婆正在掉眼泪，虚弱地对她笑道。
她趴在自己灰扑扑的小床上，露出的后背上是纵横交错的鞭伤，有些甚至深可见骨，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等老仆妇吭声，一个中年管事在外恶狠狠地砸起门，口中吆喝道：“小树妖，十七公子唤你，说是待会要出门历练。”
“李管事，夭阳白日里受的伤还没好呢……”犹豫再三，雨婆婆还是开口替小女娃求情，她有个女儿，心肠也软，实在不忍心一个小女娃被这么对待。
“雨管事，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小树妖现在是十七公子的妖宠！你就不怕十七公子迁怒你？”外面的管事语气不耐烦道。
“李叔叔，我马上就出来。”小女娃挣扎着坐起来，不顾伤口还没上完药，乖巧地自己拢好衣服，穿戴整齐，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这种事已经发生许多次了。
她的小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仿佛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打开门出去了。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雨婆婆一人无奈地叹气：“这丫头怎么就是妖呢？”
因为迟了一点点，到了南府十七公子院子后，小女娃五岁的身体被毫不留情地踹了出去，狼狈地趴在院子外。身上将将结痂的鞭伤受到撞击裂开，血色侵染了她身上干净的衣裙。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冷漠地从院子里踏步出来，几个小厮跟在他的身后不敢多言。
“还不跟上？”南府十七公子看小女娃的眼神仿佛看一条狗，眼神里满是恶意。
他的九哥今天从长晟宗回来，父上大人高兴地给他筑基成功的九哥送了一条极品妖兽孔雀，他很是羡慕，然后就被其他哥哥姐姐七嘴八舌地嘲讽了。
说他已经有一只能幻化人形的妖了，妖兽孔雀算什么，还说这只妖还是他筑基成功从老二手里强要来的，让老九看好自己的灵宠之类别被人抢了的话。
当初他要和父上大人索要小树妖，也是被他们忽悠的，说这只妖年纪小小就能化成人形，口吐人言，自愈能力还很强，日后出门历练定是一把好手。
等小树妖到手后他才发现，这只妖和五岁稚童没什么区别，除了自愈能力很强，什么都不会，甚至就连自己原形都化不出来，还不如一只下品妖兽厉害。最后也就只能拿来出出气也就算了，还得留神别打死了！
有了这一遭，他他气得回去后拿起鞭子又抽了小树妖一顿，谁知道他九哥后脚就来邀请他去猎兽，点名要小树妖当诱饵，这种好事他当然第一个答应！要知道他不敢独自去狩猎妖兽，所以一直没法完成他师尊给他的任务……
南府门口的小飞舟上，南府九公子看到血水浸湿衣裳的小女娃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一个同行的散修犹豫道：“这……？”
“一只妖而已，道友不必挂怀，她这模样能更好地成为我们的诱饵。”南府十七公子好脾气地解释道。
听到这个小女娃是妖，其他人露出了然的眼神，随即一同进了小飞舟的房间里商谈狩猎计划。
浑身是伤的小女娃跟随其他小厮一起在外面站着，现在是深夜，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幻想着记忆里那个威风凛凛的鬼叔叔能来接她离开这里，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人族小村庄，更加不喜欢这个总是有人打她的魔窟。
在南府这些年她尝试过偷偷逃跑，但是都失败了，如今她一直都在偷偷尝试能不能显出原形，这样逃走后她就能变成一棵树，打她的人就找不到她了，等逃走了她就能回到那个人族小村庄等鬼叔叔来接她。
鬼叔叔和她说过，他受伤了，要去疗伤，让她在那个小村庄里等他，他伤好后就会来接她走，可是她没有等到对她很好的鬼叔叔，就被那对可恶的人族夫妇卖掉了。
她才不叫什么小树妖，她有名字的，她叫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