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顺天域北境，某树林。
“娘亲，师尊不会有事吧？”苏灵澈目光担忧的看着戚岸离去的方向，眼睛都看直了。
已经是深夜时分，戚岸还是没有归来。黄昏时戚岸把苏晚和苏灵澈留在暂时落脚的小溪旁，独自一人往远处去猎兽了。
本来不用他走太远的，但是因为苏晚身上的月牙玉玦是件驱逐性灵器，戚岸不得不走得更远，以离开灵器的驱逐范围。现在距离戚岸离开已经超过两个时辰了，但是依旧不见他回来。
师尊苏晚也是看着戚岸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听苏灵澈问她才开口安抚：“你要相信你师尊，待会说不定有肉吃。”
其实苏晚自己心里也没底，她托玉玦的福，别说妖兽了，就连毒虫都没见过。她并不知道妖兽有多凶残，但是肯定比凡界的猛兽要凶残得多。
而没有修为手持一柄断剑的戚岸到底要如何猎兽苏晚也想不到，但是戚岸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今晚的月光朦胧，树林深处望过去也是一片漆黑，除了火堆照亮的范围，其他地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担心火堆太小归来的戚岸找不着她们，苏晚还添了许多枯枝进去，生怕戚岸看不到。
“师尊会不会丢下我们走了？”苏灵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再度开口询问苏晚。
苏晚心里一阵难受，这句话苏灵澈先前已经问过两遍了。
别看苏灵澈整天都挂着笑，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好像重生前经历的事没给他留下一点儿阴影。这不，熟识些的人离开一小会他就担心人家不回来了，敏感又没有安全感。
陵裳常书景这两个天杀的狗东西！苏晚恨恨地在心里唾骂了一句。
“谁不回来了？”这次不等苏晚开口安抚苏灵澈，苏灵澈话音刚落一道清棱的声音就接过了他的话。
戚岸一身湿漉漉地出现在火堆的另一边，他披散着长发，发带系在手腕上，衣袍已经没有在滴水了。他一手拎着自己的装剑的包袱，一手拎着用草绳串起的几块切好的肉。
“师尊！”苏灵澈惊喜不已，立马跑了过去，高兴地像极了一个孩子等到了自己外出劳作归来的父亲。
苏晚见此情景心中也有些喜感，但是她没表现出来，只是跟着苏灵澈来到戚岸面前。戚岸见苏晚过来，下意识就把手中东西递过去了。苏晚很自然地接过了戚岸手中的包袱和肉，吩咐苏灵澈：“灵澈，你师尊一身湿透，你别杵在那，让你师尊烤烤衣衫以免着凉了。”
戚岸反应过来后有些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许多年前他外出归来也是这样把手中东西递给自己的四师姐，看到苏晚含笑说教苏灵澈，便立马出声：“无碍，我斩杀了一头亥兽，缠斗时溅了血腥，便去洗了洗，衣衫那时已经拧得很干了。”
苏晚听出戚岸语气中的拘谨，也看见了戚岸通红的耳尖，她道了句：“戚道友辛苦了。”然后憋着笑将戚岸的包袱递给苏灵澈，“灵澈，拿好你师尊的包袱，我去把肉烤烤。”
在戚岸出现时，她就打量清楚了戚岸的情况，戚岸除了脸上有道轻微的爪痕，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就是衣袍之下有伤口也不会很严重。当然，就算很严重，他们也没有药医治……
苏晚看着手中和她在凡界见过的普通肉类没什么区别的新鲜兽肉，拿出她在等戚岸归来时削好的木棍串起就坐在清理干净的石头上开始烤。
这个亥兽的肉肥瘦相间，刚开始烤就开始滋滋冒油。
另一边的戚岸正摆动着自己的衣袍站着烘衣服，苏灵澈则是抱着戚岸的包袱坐在苏晚旁边发挥他盘问犯人的本领。
“师尊，你有没有受伤啊？”
“你师尊会受伤？”这是戚岸在和自己徒弟嘚瑟。
“师尊，亥兽长什么样子？好抓吗？”
“肥头大耳，两头六目，一嘴尖牙，腥臭的很！”戚岸想了想，补上一句，“这头亥兽身形硕大无比，我只取了它身上滋味最好的几块肉，明日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只是我不能保证今晚它的尸身不会被其他妖兽吃掉。”
烤肉的苏晚在戚岸的形容下不由得也有些好奇，光是两个头就已经很怪诞了，她在凡界就没见过两个头的异兽，这个亥兽居然还有六个眼睛！
“呐，这个是亥兽的妖丹。”戚岸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颗泛着微光的棕色珠子，珠子如鸽子蛋大小，像颗丹药。
“娘亲你看，像不像仙丹？”苏灵澈把包袱放在自己腿上，接过了妖丹献宝似得递到了身边的苏晚面前。
苏晚好奇地看了会，也觉得新鲜：“确实，居然会发光，和夜明珠似的。”
“是灵光，这头亥兽已经有了些修为，炼丹师炼化了妖丹里的妖气后，服用可以提升部分修为，属于下品妖丹，大概能卖十个上品灵石。”戚岸照着九百年前的标准估算着价值，他感觉衣服半干了，便开始扒拉自己的长发，把及腰的长发拢到胸前，歪着头烘起头发来。
他之前从北边来一路斩杀了不少不长眼招惹他的妖兽，收集了一袋子品级不等的妖丹，离开前为了酬谢司韵客气友好的招待他，就把这袋子妖丹趁着司韵去书房给他拿符箓，悄悄挂在了司韵院子的盆栽上。
“有修为？”苏晚错愕地看着戚岸，她才炼气中期，操纵的风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筑基中期的司韵已经会很多术法了，木灵根的他可以摘叶成刀，力透院墙。这就可以看出，不同修为之间实力到底隔了多少了。
司韵说，风灵根属于变异灵根，用风化成的刃其实比他的叶刀伤害更高，只是她现在修为还不够。
“戚道友，你真的没有修为？”苏晚收起自己的表情，继续翻动手中的肉串，轻声问了句。她并不觉得戚岸有修为，不然哪里还需要为了清洗血腥整的自己一身湿透，一个清洁术就干干净净了。
但是戚岸的战斗实力和见识根本就不是一个十七岁青年会有的，苏晚一时半会想不到缘由。
“我确实没有修为，并且还是金木水三灵根。”戚岸脸色又浮现出干净乖巧的微笑，唇红齿白，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对着苏晚笑着。
苏晚疑惑得看向戚岸，等待着他的下文。修炼者的灵根决定者修炼的难易，灵根越单一修炼越是容易，不能修炼的人是没有灵根的。三灵根在修炼者中是很普通的资质，修炼很容易修到尽头，四灵根五灵根如果没有别的天赋，几乎不可能踏入修炼一途。
“但，我有自己的剑意。”戚岸以手为刃，向自己不远处的一棵树干挥去，控制着剑意将树拦腰斩断。
无辜被斩断的树倒在地上，溅起灰尘。
苏晚和苏灵澈震惊不已，不可思议地看着戚岸。有修为的苏晚更是反思自己，这是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能做到的？所以搞不定常书景和陵裳是她太废了？
戚岸看出了苏晚的妄自菲薄，解释道：“虽然我没有修为，但是我有自己的灵府，悟出剑意的修士，有灵府就能凝练剑意，我的灵府和玉青掌门差不多大。”
“可是……”灵府大小不是取决于修为吗？苏晚质疑。
“我情况特殊，灵府是神魂的所有物，我如今这副身体没有修炼过，但是之前我已经修炼到化神期了，神魂是不会变的。”戚岸见头发干了，便开始束发，随口便给苏晚解了惑，仿佛在唠家常。
苏晚：“……”
神魂和身体不是一起的，鬼上身？苏晚怎么想都想不到，高人居然不是高人，而是高鬼。她之前还以为戚岸是隐藏了修为呢，所以戚岸说独自去猎兽她并不反对。虽然没想到是这原因，但苏晚也没有一惊一乍，见肉烤得差不多了，还拿起地上大叶子里盛着的野果挤些汁水上去，烤肉串一下子变得香气四溢。
“师尊死过一次？”苏灵澈思考了一下，好奇得问道。
“没有，准确来说是我之前的身体坏了，现在这个身体是用生机和灵宝重塑生长的，就像枯树一样，身体死了，根还在，给足水分和养料，就能再长出来。”戚岸见苏晚和苏灵澈反应都不大，他反而好奇了，“我如果真的死过一次你们不害怕吗？”
“修真界和凡界终归是不同的，我和灵澈未知的事还有许多。”苏晚把烤好的肉串分好给苏灵澈和戚岸递过去，眼神颇有深意地看着戚岸敷衍道。
她和苏灵澈都死过一次了，而且她还以魂魄状态游荡了三年，但是重生这事就算她不了解修真界的法则，也知道这属于天机不能随便外泄，天道有因果。而且，对于她和苏灵澈而言，修真界多的是事物他们没见过的。
“苏夫人自谦了。”戚岸接过烤肉，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他却不喊苏晚道友，反而学着司韵初次见到苏晚时唤苏晚一声夫人。
听戚岸喊自己苏夫人，苏晚倒是怔住了。
“苏夫人，你我既是好友，我年岁又比你小，可否唤你一声迟迟姐？”戚岸笑容清澈，满眼真诚，像是一个想要和苏晚结交好友的少年郎。
苏晚这回真的收不住自己的惊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小字？”
“你兄长篆刻在惊鹊琴上，虽然隐秘但是我还是看到了。”戚岸像一个狡黠的少年，故意小声地告诉苏晚，说完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怎么样？迟迟姐，你也可以唤我归瑜，归瑜是我的字。”戚岸问完，不顾肉串刚烤好，咬了一大口，烫的龇牙咧嘴的。
苏晚看着吃东西时像个小孩的戚岸颇为无语，但是心里也泛起了丝丝甜意。她活了近三十年，身边除了苏灵澈连个好友都没有。在她出阁前，她是穹月城琴艺出众的才女，父亲是丞相，性情骄傲的她不屑和巴结自己的人结交，横竖还有家人。
然而嫁给常书景后，她在丹亲王府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她的小名除了她的家人以外，没有人喊过，时隔十三年骤然被戚岸唤了一声迟迟，她有一瞬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六岁。
苏灵澈见戚岸和苏晚相聊甚欢，便认认真真吃着烤肉，
他第一次吃妖兽的肉，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试图吃出个所以然来。察觉苏晚情绪有些低落，他立马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替苏晚回答道：“可以可以，朋友之间都是唤对方字的，对吧娘亲！”
“是是是，你说的对。”苏晚回过神，笑着把手中还没吃完的肉串放在干净的叶子上，从一旁包裹的长盒里取出琴，因为心情寂寥，也没去打趣戚岸说自己十七却已有表字的相悖之处，反而一本正经道：“那灵澈小友，归瑜小弟，才女苏迟迟给你们弹上一曲【空青】助助兴。”
【空青】是表达对故人思念的曲子，曲调前半段悠扬轻快，后半段孤寂伤感，仿佛一个人在怀念年少时和同伴嬉闹的自在无羁。
许是因为苏晚对自身灵力的掌控十分娴熟了，她在抚琴时注入了灵力，使得琴声传到了穹顶之上，惊醒了坐在飞舟上入定疗伤的问渔。
问渔和凤昭乘着飞舟从妖域长卿山出发前往合欢宗，准备先去查查北境合欢宗有没有夭阳的线索，此时他们的飞舟正好经过苏晚他们所在地的天空。
凤昭在飞舟甲板上吸收月华修炼，他脾气虽然很暴躁，但是对于修炼他是十分专注的，所以问渔从飞舟厢房里出来他也没察觉。
问渔站在飞舟边上听着琴声，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逐渐远去的篝火，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下方奏琴的会不会是他的小师弟呢？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他的小师弟六艺不通，当年乐艺差点连基本考核都没通过，自己还笑了他好长一段时间。底下奏琴的人琴艺娴熟，精通音律，不可能是他的小师弟。
修道之人追求飞升要做好的第一件事就是掘弃红尘，许多修士都败在这事上。大概是个思念故人的散修吧？问渔这样想着。
飞舟很快就离开了这片区域。
底下的苏灵澈吃着烤肉听着琴，腿上还放着戚岸的包袱，期间他腿上包袱里的剑忽然动了一下，但是动静很细微，苏灵澈以为了他的错觉便没在意。
能与剑共鸣的戚岸立马就察觉了，他看了眼苏灵澈腿上的包袱，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夜空，却什么也没看到。
夜色渐浓，苏晚和苏灵澈已然睡去，戚岸睁开假寐合上的眼帘，眼眸中倒映着不远处的火堆残烬。
“银杀，别难过……师兄不会丢下我们的，他们不会丢下我们的。”他轻声安慰着自己怀中包袱里那柄无法再出鞘的剑，可是他的声音发着抖，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信这句话几分。
他的对面是熟睡的苏晚和苏灵澈，今晚苏灵澈是挨着苏晚睡的，两人头挨着头睡得很熟。苏晚簪在发髻上的竹枝已经换成了她自己用匕首削成的简易松木簪，黑夜里，她脖颈间戴着的月牙玉玦散发着微光。
远在仙音宗的秋鸣老祖宫汉月正在打坐，腰间坠着的圆月玉玦也在散发着同样的微光。
【空青】的尾音仿佛还在夜空中飘荡，谁是谁的故人，谁又不是谁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