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开穹月城后，苏晚就给常子水改了名字，随她姓苏，取名灵澈，希望他重活一世，如同白雪落清潭，一生余灵澈。
幻境变幻得更快了，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幻境里，苏晚已经预备带着苏灵澈先去她陪嫁里的一处庄子歇脚。这时的苏晚已经和旁观者苏晚区别不大了，都是一身简陋的粗布衣裳。他们要去的那处庄子位于右青府城的郊外，去往右青府城需要途径五座府城。
只能说如今的云曜国治理还是不错的，幻境里苏晚一个单薄女子驾驶着马车接连路过了两座府城，城门守卫们见到她提供的路引待她还算和气，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人为难她一个带着孩童的女子。
苏晚突然悟道成功，是在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日子，他们出发前往下一座城，路过一处青山绿水的地方停留休息时，苏晚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处景色怡人的地方。
那里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溪边两侧的花丛五彩缤纷，距离溪边一两丈的地方还有几块光滑的大石头，看起来常常有人在那里赏景，苏晚想着去那里练练琴也还不错。
苏晚拿出那把蒙尘近十年，前些日子才见天日的七弦琴放在溪边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在从马车上拿下来的小矮凳上就弹起琴来，淡红色的裙摆铺在茵茵绿草上，流水的潺潺声仿佛在附和她空灵清澈的琴声。
高山流水，一片绿意葱葱，苏灵澈正在她前方不远处的花丛里新奇又兴奋的穿梭着，一切都显得如此有生机。苏晚的琴声轻快起来，阳光照在她脸上，温热明媚。
她和苏灵澈为了不被有心之人盯上，已经换上了最普通的布衣，马车也十分简陋，出色的样貌再被刻意地一遮掩，他们便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对去右青府寻亲的母子。
苏灵澈在花丛里捣鼓了会，就握着一把五颜六色的不知名小花跑了出来，他把花放在苏晚旁边，一双眼睛对着苏晚笑成了月牙，但是没有打断她弹琴的意思。苏晚没有停下弹琴的手，见到花以及眉眼弯弯的苏灵澈，她只是怔了一瞬间，就跟着笑了起来。
得到苏晚微笑颔首，苏灵澈就噔噔噔又跑回花丛追起蝴蝶来，想要用这漂亮的东西哄他娘亲开心。
苏晚看着这美好的一幕，琴声逐渐高亢起来。
一切本该如此。
苏晚想着。
对！一切本该美好，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应该被放在阳光下暴晒！天理昭昭，凭什么要受害者躲避龟藏？花朵被人折去，难道还要怪花儿生的美丽？
“啪！”琴声戛然而止，苏晚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周围那少得可怜的凡界驳杂灵气全涌入她的身体，正在追碟的苏灵澈停下脚步，错愕的回头看向入定的苏晚。
等到再睁眼苏晚的眼神显然清明了许多，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状态，但是她知道她已经入道了，因为她眼中能看到月牙玦向着一个方向亮着一束金光，那个方向仿佛看不见尽头。
她不知道的是，要不是没人指引她入道，凡界灵气又太稀薄，在修真界凭着这次入冥状态她的修为能直接越过炼气期，从练气初期到达筑基中期，如今她只有炼气中期的修为。
并且她也不清楚她自己修的是什么道，只是心中有了一道坚定的信念，可以说如今的她一无所知，但是她找到去修真界的路了。她当即和守在旁边的苏灵澈分享了自己所知道的，然后二人不再前往右青府，而是直接朝着月牙玦指引的方向去了。
如果有修真界的人在这只怕会连连摇头，因为苏晚入的是无垢道，那是一条不归道，修真界没有无垢道的人成功飞升过。
修无垢道者主大道无垢，然人心如何无垢？若是不想飞升又何必修道，若是想要飞升心中有贪欲又如何证自己的无垢道？没有人能解答这矛盾，所以修无垢道的人容易入魔陨落，如今修真界的人已经没有人修无垢道了。
去往修真界的路途比去右青府还遥远，好在苏晚和苏灵澈的盘缠还算多，带着苏灵澈奔波了几个月都还剩下了不少。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跟着玉玦的指引，直接穿过荒无人烟的山林，结果头一次在山中过夜时差点被野兽叼走。如此风餐露宿一段时间，苏晚和苏灵澈从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蜕变成了求生技能娴熟的流浪者。
直到他们来到了沙漠边界，苏晚有预感，进了沙漠就能达到目的地。
于是他们跟着走商的骆驼队伍进了沙漠，三天后他们的方向与走商的方向不再一致，走商们说那边是沙漠的中心地带，去了那边的人没有能回来的，骆驼也不愿意往那边走。苏晚便将自己的积蓄全部送给了走商队伍，拿了两个人最大程度能拿的水和干粮脱离了队伍。
这时幻境中的苏晚和旁观者苏晚已经看不出很大的区别了，唯有身上的衣裳有些区别，旁观者苏晚衣服干净完整。
苏晚知道幻境快要结束了，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果然，她周围的幻境开始渐渐淡去。走商队
伍走远，二人在这广袤的沙漠上就只能看见沙子，食物和水只够三天，弹尽粮绝后他们硬扛着走了两天，终于到达了验心阁。
这一刻，苏晚周围所有幻境都消失了，只剩她一个人，她整个人被困在了一个虚无的空间。
“凡人苏晚。”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此时的苏晚再次长舒了一口气，幻境总算是结束了，她操着所剩无几的耐心皱着眉回答了声是我，还警惕地跟了句你是谁。
“吾乃问心灵，那广陵老道能力不够，不能将你送到一切开始前，但是吾可，只是需要收回你部分的记忆。你可愿意？”
声音不喜不悲，却带着狂妄。
苏晚沉默，面无表情。
见苏晚没有反应，声音继续劝解道：“回到一切开始前，你父母兄长尚在，云曜国国泰民安，皇帝乃一代明君，虽然你失去了这些年的记忆，但吾会让你避开修真界的人，你们可一世顺安。”
苏晚还是没有回答，但是眉梢扬起，整张脸染上了嘲讽的意味。
那声音见此，不由带上了怒气：“苏晚，是你惹上修真界的人，他们因你惨死，而你连给他们洗清罪名的能力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犹豫呢？”
换作没有重生的苏晚可能都不会妥协，她回去了，苏灵澈要面临什么？
如今的苏晚更是已经悟道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入的什么道，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收起脸上的嘲讽，阴阳怪气道：“我怎么没有资格？我的亲人被修真界的人害死，却要把主要罪责放在我身上？我做错了什么？”
“若是没有广陵道长，我和灵澈现在早已化作了连个坟头都没有的孤魂野鬼。”
苏晚把手一摊，“花儿被折了难道还要怪花儿生得美丽吗？”
那声音没有理她，苏晚抬起头看着虚空，继续质问道：“我且问你，若是回到源头规避开这一切，是不是还要牺牲灵澈？灵澈又做错了什么？让我忘记这一切回到开始前，难道灵澈以及我父母所遭遇的一切就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深受常书景陵裳这样的修真界闯入者迫害的不是我们，也会有其他人，不是吗？”
“你既有能力送我回到一切发生的源头，为何不去约束像常书景陵裳这样闯入凡界的人？”
随着苏晚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那个自称问心灵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自验心阁建立起这万万年，第三道考验的问心灵头一次被人反向质问得哑口无言，它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在问心灵的认知里，苏晚的话没有丝毫问题。在不知多少年前，神明划分三界时制定了规则，三界之人不允许私自越界，界与界之间有着明确的入界条件。
修真界之人一般情况不可入凡界，唯有洗去记忆以神魂入凡界轮回；凡界之人入修真界，入界条件是通过验心阁三道考验。它问心灵便是第三道考验的主考官，考的凡界修道者的道心，只有道心纯粹顺应天道的人才能通过考验。
有修真界的人私入凡界了吗？问心灵想。
有。它在自己编织的幻境里看到了两个，甚至还有个凡界的人没有通过它的考验去了修真界！
但它的职责是考验去往修真界的凡人，这种违反规则的事与它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人自会被神明降下天罚。
这个凡人的过往没有任何问题，它也把她最看重的东西和最后悔的事拿出来迷惑她了，只需要她认清现实遵守本心便是通过考验了。
她这种表现其实已经是通过考验了，可是它该怎么回答这个凡人的问题？一个凡人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也太丢它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问心灵的脸面了吧……
在问心灵组织语言的时间里，苏晚脑海里浮现着她重生后找苏灵澈的一次谈话。
她将自己五岁时有仙人凭空出现想要收她为徒的事告诉苏灵澈，苏灵澈眼睛亮亮的，他看着苏晚，目光里满是崇拜：“娘亲若是去修道了肯定比陵裳和常书景厉害！不然怎会引仙人道长亲自上门。”
说着苏灵澈想起他三岁时常书景曾带自己去过一个奇怪的地方，发生了些事后又带着自己扫兴而归。虽然记忆模糊，但是他觉得那和去修真界有关，结合常书景对兄长常子舟的态度，苏灵澈觉得自己可能去不了修真界。
他不由得有些丧气，“届时若是灵澈去不了修真界，娘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看着苏灵澈不断变换的表情，显然想到他在想什么了，柔声道：“傻灵澈，我怎么可能不带你去呢？，常书景待你疏离也未必是因为你去不了修真界。”
“他和陵裳本就是修真界之人，我们是凡人，两界之间进出必定没那么简单，不然我们云曜国岂不是人人都去修道了？我们的道路肯定比他们艰难很多。”
说着，苏晚目光坚定的看着苏灵澈：“退一步来说，就算你去不了修真界，娘亲也不会抛下你。”
苏灵澈忍不住红了眼睛：“娘亲，我去不了也没关系，娘亲连同我那一份公道也讨回来就行。”
想到乖巧的苏灵澈，被困在未知空间的苏晚心志又坚定了些，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问心灵看着在它地盘上的苏晚嘴角莫名其妙挂上了笑，以为是在嘲笑它，它心中升腾起一阵恼意，恨声道：“你的问题吾答不上来，你通过了。”
随即将苏晚被弹了出去。
因为问心灵幻境收的太粗暴，端坐在阁楼门口的苏晚被一股力量推得摔在地上，把一旁守着的苏灵澈吓了一跳。
“娘亲没事吧？”苏灵澈赶忙上前想要扶起苏晚，但是他高估了自己十岁的身体，力有不逮，反倒自己跟着摔倒了。
一旁看热闹的星漠变出一杯茶，喝了一口，笑道：“考验通过了，没辜负本阁主的期望。”
苏晚没什么喜意，反而看着苏灵澈的眼里有着期待和担忧。对她而言，第三道考验如此难以抉择，还不知道这考验怎么为难苏灵澈呢。
让她选自己的父母兄长还是儿子，这可不是故意挖坑为难苏晚吗？
“别操心了，这小子通过第三关考验用时不到半柱香。你们母子也是奇怪，考验一个快得离谱，一个拖了一天一夜。”星漠瞬移到苏晚身旁，打趣道。
苏晚闻言松了口气，她站了起来，将苏灵澈拨到自己身后，平静道：“阁主，我们既然通过考验了，是不是可以去修真界了？”
星漠收起笑容，看起来正经了不少：“当然可以，像下面两层一样，通过考验后推开阁楼的门即可。不过，苏小友，你们离开之前本阁主有个不情之请。”
“阁主请说，我尽力而为。”苏晚对这个阁主还是有好感的，毕竟她和苏灵澈到了阁楼之后是他还算和善，给他们提供了水和食物，还让他们休息了一晚上。
“本阁主无法离开这阁楼，若是苏小友日后飞升仙界了，在仙界见到一个名为云兮的仙子，帮我告诉她，不要等了，她等的人回不去了。”说这话时他又飘到了阁楼外的半空中，背对着苏晚二人，不想他们看见自己落寞的表情。
苏晚好奇：“阁主怎么知道她一直在等你呢？”
“你见到她就明白了。走吧，你们再不走就天亮了，本阁主担心凡界的人醒了会被雷云吓掉半条命。”星漠背对着苏晚二人抬起左手挥了挥，衣袖垂落，手肘上的青色兰花印记又露了出来，他抬头看着天上越积越厚的乌云，开口赶人。
苏晚点了下头，但是她没有转身开门，脸色晦暗不明，哑声道：“阁主，考验里问心灵说的话可信吗？”
“自然不可信，它只是被创造出来的灵而已。”星漠转过身，给了苏晚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随即他给了苏晚一把泛着蓝光的精致匕首，告诉苏晚这是他们去到修真界以后表明他们已经通过验心阁考验的物件，叫脱凡匕首，只要用意念催动它，上面就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凡界通过验心阁考验的人到了修真界会有人接应他们，这是万万年前划分三界时立下的规矩。
苏晚释然，牵起苏灵澈的手推开门，里面本来空无一物，在他们进去后房间中央亮起了一个看起来极其古老的法阵，不再像之前推开门后是盘旋向上的楼梯。
“进法阵吧。”星漠提醒道。
“不知阁主尊姓大名？”苏晚来到法阵边上，出于好奇问了一句。
星漠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苏晚觉得他不会回答已经和苏灵澈踏入阁楼里的法阵时，他背过身去，空中浮现两个闪着青光的字。
星漠。
不等苏晚再说话，阁楼里的法阵亮起金色的光芒，她和苏灵澈消失在法阵里。
笼罩在云曜国的乌云也几息间烟消云散，已然到了清晨。
凡界，丹亲王府。
丹亲王府的落霞院里，陵裳送常书景上职后屏退侍女，窝在房里的软塌上，扶了扶头上平平无奇的乌木簪子，像是在自言自语。
“戏弄这群凡人的日子真无聊，那个女人跑了以后更无聊了，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历练结束啊？我不会真要在凡界陪着他一直老到死吧！”
她头上的簪子闪着微弱的绿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裳裳，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想想，几十年换你爱慕已久的师兄做你一辈子道侣还加一个修炼天赋极佳的孩子，多划算啊！在修真界几十年算什么？”
陵裳这才有了点笑意，嗔道：“雪子尘，我是你长姐，喊什么裳裳！”
仙界，云音境。
苏晚不知道的是，她和苏灵澈通过验心阁考验的同时，远在仙界云音境内殿的广陵仙者扶桑身上的仙气骤减大半，还被反噬得吐了血。
幻境里问心灵说的话都是编造来蛊惑苏晚的，就像苏晚说的，它一个问心灵有什么能力承担这么重的因果？
要将苏晚苏灵澈二人送回三年
前重生并不是易事，要不是扶桑和苏晚本身就有羁绊，而苏晚也确实是被人乱了因果，扶桑也做不了什么。
天地间有着不可撼动的法则，不然天地岂不是乱了套？
“我说广陵你为何就是一刻也不能等呢？多少年了你还是这急性子。”扶桑身旁的谢唯空叹着气，抬手给他施治疗术。
扶桑懒得施术，抬手擦拭嘴角的血迹，既难过又气愤，语气哪里还有方才的平静，他把口中的血咽进肚子，恶狠狠道：“我两个弟子多优秀乖巧！仙界一天，修真界凡界一年。我飞升时原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在仙界看到他们，说不得还能看见他们的道侣，结果三四个月过去，那群废物玩意都上来了他们都没上来。”
“到溯回镜一看，好哇，那群废物玩意害得我大徒弟陨落凡界，另一个到现在都渡不过飞升的心魔劫！最可气的是，现在我大徒弟都陨落凡界了，还要被那群废物玩意的徒子徒孙影响！”
“我好不容易在凡界找到她，见她在凡界过得很好，便没有强求她修道。修炼是件辛苦事，以她的功德，就是在凡界轮回几百次，也能世世平安喜乐。今日再看，她便被那群废物玩意的徒子徒孙给整的家破人亡声名狼藉丢了命不说，我再去晚点她就入魔了！”
“都这样了子虚你说，还等什么等？”已经是仙人的扶桑越说越难过，甚至还有些委屈的瞪着好友。
“是是是，你做得对，这丫头道心坚韧，不管走什么道，飞升只是时间问题。要是入魔，就会艰辛许多，她已经受了苦难无数，不该再那么艰难。”
剑修出身的谢唯空叹了口气，没反驳扶桑，只是把目光转向殿宇外仙气缭绕的云海，仿佛能看到下面的修真界。
扶桑也沉默下来，知道谢唯空想到了什么，却无法开口劝慰他，只能顺着他目光看向远方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