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送回陆信珍,张施英回到家中。
客厅电视已经关掉,只剩厨房还亮着灯。他走去厨房抱住正在挑豆子的老妈。
“妈。”
“哎呦,放开我。”张母拿掉他的手,低头收拾厨房。脏抹布搭在水池边,张施英拿起来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妈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张施英碰了碰她。
张母将挑出来的豆子搂进垃圾桶,神情悠哉,“买的花不错,以后逢年过节也照这样送我一束吧!”
“我是说陆信珍。”
水龙头调大,张母将儿子挤到一边。
“礼物送的很实诚,人也有礼貌,最重要是你满意就行了。”
张施英盯着水池,半晌开口问:“妈你不喜欢信珍吗?”
“我没有不喜欢她。”张母将豆子泡上,“只不过她那样的性格,一看就知道是在家里受气的,到时和他们家打交道会很麻烦。”
“以后结婚我和信珍搬远点就是了。”
“哪有那么简单?”女人将围裙摘下叠好,“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不是所有父母都像我和你爸这样的。”
“那么复杂吗?那结婚证上干吗只拍两个人的合照,干脆一起拍张全家福算了。”
“哎!让我说,说了你又顶嘴。”
“妈,对不起对不起……”张施英讨好地挽着母亲走出厨房。
“老妈管不到你,过两天等你回来,我和你爸又要出国处理生意,衰仔你这么大个自己决定啦!”张母拿儿子没辙,说完回房睡觉。
两周后,陆信珍一个人坐在公园长椅上读报纸。
张施英去了外地,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在固定时间打电话给陆信珍。
“喂?”
“信珍,还在外面吗?”
“还在外面。”
“外面凉不凉,听说那边今天下雨。”
“我穿了外套,你那边呢?”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接着便听张施英说:“他们说也下了,我一点都不知道哈哈。”
“你小心不要着凉。”
“嗯。”
两人安静,都不想先挂断。
“你……”
“你……”
“你先说吧。”张施英说。
陆信珍想了想,“你知道男生都喜欢什么礼物吗?”
打电话之前陆信珍正在翻看页面给信嘉挑生日礼物。
“每个人喜好不同,要不然送衣服最保险了。”
“这样啊!”
“……你想送给谁?”
“信嘉,想送他生日礼物但是他又不告诉我喜欢什么。”
陆信嘉玩起游戏就谁都不理。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你和信嘉的生日是在同一天对吧?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陆信珍出生那天是好日子,算命的说只要脚踏实地财富和姻缘会水到渠成。所以一年后陆母怀信嘉也选在这天去医院剖腹产。
“不用,我已经收到了。”
陆信珍语气愉悦。她平时花销不多,往年过生日就给自己买件衣服,今年相亲的时候已经买了两件就不用再买。陆信珍在抖音上看中一款网红蛋糕打算买回来和全家一起吃。
“这么开心?”
今早开冰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想买的那款蛋糕已经放在里面。这是陆信珍第一次收到家里人专门为她准备的礼物。
“爸妈今年给我买了礼物。”
“那我的礼物呢?你想要什么?”
陆信珍挪动身子给椅背上爬行的小蜗牛让出位置,“祝我生日快乐就好了!”
那边安静了很久,久到陆信珍以为自己不小心挂断才传来回答:“好。”
挂掉电话,她迈着小跳步往回走。
陆信珍一直是随信嘉过生日,从来没收到过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小时候看着别的小孩吹蜡烛,她偶尔也会难过父母不给自己过生日。
陆信珍不是要计较这些,只是如今自己的长进终于换来爸妈的回应让她从未有过的开心,甚至临睡前还把店里带回家的脏纱布全部洗了。
白天吊汤的时候陆父还在说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打算把手艺传下去就退休等着抱孙子。
她觉得自己是时候要撑起店里帮父母分担。
第二天生日,爸妈起的比往常还早,天还没亮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声响。
早饭陆续端上桌,陆母喊来陆信嘉:“阿弟,生日快乐!”
“什么啊?”陆信嘉从厕所出来睡眼惺忪坐在饭桌前。
“妈看到你用店里抖音点赞,特意买回来的。”陆
母拆开刀具将蛋糕切了一大块放在陆信嘉碗里。
一大块油乎乎的蛋糕放在碗里,陆信嘉一脸嫌弃,“大早上谁吃蛋糕?”
陆信珍还在阳台刷牙,听见声音叼着牙刷走到饭厅。
“你还年轻生日不能大过,妈给你煮了两个糖水蛋,吃完就当过生日了。”陆母微笑地指了指剩下的蛋糕对陆信珍说:“阿妹,吃蛋糕。”
一片薄薄的蛋糕倒在盘子上。陆信珍看着,胳膊上突然被搭上一块卤鹅时用的纱布袋。陆父从她身旁路过坐到饭桌前。他拿筷子指指信珍交代:“吃完赶紧去开店。”然后端起碗大口拨稀饭。
“蛋糕是给……”
陆父喝下半碗稀粥之后,转头对陆信嘉说:“阿弟,以后店就交给你,不要再搞别的。”
陆信嘉连续几年都没考上,二老干脆死了考公这条心。反正家里有店铺,儿子也不愁没着落。
陆母喜笑颜开,“总算有个帮手了。”
陆信珍呆愣愣站着,忽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日头东升西落,筑窝的鸟忙了一天最后被调皮的孩子打翻巢穴。
喧闹过后,街道回归寂静。道路两侧陆续响起拉闸门的声音。
“阿妹,收拾好就关门,我和你爸先回去睡了。”
“这么早?”
“累啊!”
“妈。”
“干吗?”
“没事。”陆信珍继续低头刷菜板。
收铺之后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信嘉的房间还透着光传来打游戏的声音。
陆信珍没开灯,把鞋子脱下摆好,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
“嗬,姊你怎么不开灯?”陆信嘉从房里出来被坐在客厅的人吓一跳。
“哦,我准备出去。”陆信珍重新拿过鞋子。
“这么晚了你去哪?”
“去逛一逛。”
陆信嘉突然拦住她,一脸坏笑:“姊。”
“干吗?”
“我的生日礼物!”他像个耍赖的小孩一般拽住陆信珍胳膊摇晃。
“给你买了衣服现在还没到。”
陆信嘉嫌弃:“我衣服很多,你给我买个别的。”
“你想要什么?”陆信珍问他。
“转钱给我,买套皮肤。”
“什么?”
“是游戏,你不懂。”
陆信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转钱,发给他的红包备注上写生日快乐。
“谢谢姊!”
提示音响,陆信嘉拿出手机看一眼然后跑回房间关上门。
客厅重新陷入黑暗。
陆信珍坐在黑黑的客厅里慢慢穿鞋子,然后关门离开。
从家里出来她也没几个地方能去,无非就是在公园里傻坐着。
手机页面上显示十一点,再过一小时她的生日就过去了。
天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生日快乐。”微弱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陆信珍捶捶腿站起来。
手机响起,是张施英发来的微信。
“在公园吗?”
今天他没有打电话,陆信珍以为他在忙。
“在。”
不像以往张施英总会询问她的意见,这一次他直接回复:“等我。”
陆信珍疲惫地沿着步道往回走,看见他的回复苦恼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准备回去休息不打算接电话。
前方车站一辆大客车打着远光灯停下,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一道身影从车上下来,朝着她的方向走。
客车开走,刺眼的光束滑过让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心跳声震动着背景。
借着昏黄的路灯她看见那道快步奔来风尘仆仆的身影。
“信珍!”
下一秒,陆信珍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张施英?”
她看着被丢在地上的包和行李不可置信,可是怀抱的温度却又那么真实。
陆信珍闭上眼,感觉自己脱力似的完全依靠在对方的怀抱中。
张施英放开她,有些抱歉:“赶回来太开心了,你不介意吧?”
陆信珍展颜。
张施英长吁一口气说:“还剩一小时,我终于赶上了。
“生日快乐,陆信珍。
“生日快乐!”
陆信珍以为不会有人对她说这句话了。
半夜
街道上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大排档的老板打个喷嚏,手一甩向外面泼去一盆水。行李箱的轮子马上从湿漉漉的地面上碾过发出的隆隆声充斥整个街道。
张施英一手提着包,一手拖着行李走在陆信珍身边,整个人还沉浸在刚下车的兴
奋中。
“本来明天才走,幸好院里要我回来开会。下午我就打包好行李赶回来了。”
“吃了饭吗?”陆信珍问他。
张施英来不及回答,肚子先他一步不争气地叫唤一声。他连午饭都没吃就火急火燎地赶大巴,也就中途路过休息站的时候买了个面包垫垫肚子,这会早消化完了。
陆信珍抿起嘴角:“去店里我做饭给你吃好吗?”
“嗯!”张施英求之不得。
铁门重新拉开,白炽灯闪烁几下亮起。
陆信珍拿起围裙系在腰上,拿出铁盆舀出卤汁,又从冰箱里取出食材。
“吃粿条可以吗?”陆信珍朝外面问。
“有面条吗?我来煮面。“张施英来到后厨挽起袖子。
“我来做吧。”
他抓住陆信珍的手,“让我来。”
陆信珍拗不过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塑料袋。“还有一些挂面。”
“交给我吧!”他拍拍胸脯,然后拱肩缩背窝在灶台旁笨拙地切菜煮面。
一番手忙脚乱,汤面出锅。
“吃饭喽!”张施英端着热腾腾的面出来。
面做的很简单,就是传统的牛肉高汤加上芹菜沫和蒜酥,连块肉都没有,只有一个煎的很丑的荷包蛋。
他端来两碗,将其中一碗推到陆信珍面前,“寿星公要吃长寿面的。”张施英拿来筷子用热水烫一下递过去,“赶着回来没有买生日礼物只能给你煮碗长寿面了。”
热乎乎的面飘着香气。
陆信珍盯着看了一会。半晌,拿筷子一口一口吃起来。
“好吃吗?”张施英一边问一边开始吃自己那碗,刚入口就被煎鸡蛋咸的皱起脸。
“信珍,是不是很难吃啊?”
陆信珍摇头,“很好吃啊!”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要不别吃了,怕你洗胃。”
“真的很好吃。”她差点把脸埋进碗里,“谢谢你的礼物。”陆信珍眨巴眼睛一字一字认真地说。
“对不起啊!”张施英放下筷子,“下次我会好好准备礼物的。”
陆信珍没有回应,只是把面又往嘴里塞了塞,最后就着碗将面汤也喝个精光。
她想告诉张施英,这是她收到的最棒的生日礼物。
第二天一早,陆信珍揉着肚子从睡梦中醒来。
父母和信嘉已经在吃早饭,看见陆信珍招手,“快来吃饭。”
“不吃了,很饱。”
“你昨晚去哪?”陆父问道。
“随便走走。”陆信珍敷衍。
陆信嘉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在旁边挤眉弄眼:“还用问,姐夫昨天回来,姐肯定是跟姐夫出去拍拖。”
男人敲敲筷子,“对啦,你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女人最重要是肚子争气。”
陆母也点头赞同:“妹啊,自家人关起门说话。阿姑家妹妹的彩礼是一套学区房。张施英比妹妹老公有钱那么多,你就拿两套回来,自己一套,信嘉一套。”
饭厅安静地只剩喝粥的声音。
过了一会,陆母抬起头指指厨房,“厨房里炖了糖水,番薯那碗是你的,鸽子那盅给你弟不要喝错了。”
“阿弟不考试了还要吃那么好吗?”
陆母惊诧地瞪大眼,简直无法相信这句话从陆信珍嘴里说出。
陆信珍握紧拳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做尼?”(干嘛?)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笑,但是她尽力了。
陆信珍微笑着说:“我去喝糖水,喝那碗番薯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