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错
比赛紧张筹备中。学校也进入假期,南一食堂暂停营业。休息的这段时间刚好让陆信珍得以全身心投入比赛。
赛前一星期,她按照社区发来的信息前往赛场找郑建林。
“信珍你来啦!”
“郑主任。”
郑建林手里拿着一沓文件站在空地,旁边两个挂社区工牌的社专人员手拿材料汇报工作。说到一半,郑建林的电话又响起。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喂书记……”他临走时把文件交给两位社专,又指指陆信珍。
“陆老板您好!”两位工作人员翻开资料,带着陆信珍在搭建中的场地熟悉环境。
这里是社区一处体育馆的外场,现在连带地面停车场一起被临时征用为比赛场地。卤味组的位置在最里面,目前只搭起个架子。
“我看规则介绍上比赛时间只有一小时,卤汤的熬制也需要在一小时内完成吗?”陆信珍问。
如果从高汤煮起的话,一个小时卤制狮头鹅时间非常紧迫。
“卤味组的情况我们还在协调。”郑建林接完电话跑来找她们,“目前的解决方案是需要准备高汤的参赛队伍允许提前熬制,但卤制环节必须在现场进行。”
陆信珍放下担忧莞然而笑:“这我就放心了。”
“你放一万个心,比赛没有你就不精彩了。”郑建林伸手,“好久不见,陆老板。”
陆信珍与他握手,“师兄!”
“哎呦,手劲更大了。”
几人围在一起说笑。两个刚入职的社专妹妹忙前忙后一天,便起哄让郑建林请喝糖水,顺带着也把陆信珍一起拉去。
街角的糖水凉茶铺子开了十几年,做的顺德双皮奶在这片小有名气。老板每天六点起来煮水牛奶,算上供货给市里的酒楼,一天能卖出去六七百碗。
陆信珍四人坐在角落等候,看着落灰的白墙壁上挂满名人打卡合影。
“可惜呀,这次磨了糖水铺老板好久,硬是不来参加比赛。”四碗红豆双皮奶上桌,郑建林又多点了份咖喱五宝和炸鸡翅尖。
“店里生意忙得要死,我是老板我也不会参加。阻住我发达!”女孩子一边说一边舀起一勺双皮奶吃下。蜜红豆伴着醇厚的奶膏滑进嘴里。红豆绵密却颗颗分明,在舌尖上一捻成泥裹上蜜糖还夹杂着浓浓奶香味。
“这味道正!”
“如果我也能像老板这样有间忙得要死的铺子就好了。”陆信珍也吃下一口双皮奶,满脸艳羡。
郑建林哈哈大笑,“等你拿了冠军说不定愿望就能实现。”
“怎么可能?开铺子的钱我还攒得不够呢!“
四人闲话家常。
“赢了比赛以后伯父就可以放心把店交接给你。”郑建林笑道,“对了,这次陆记也参加比赛,你们父女俩可以来一次正面较量。”
陆信珍听后摇摇手谦虚:“我才做了几年,不可能赢我爸啦!”她低下头,纸杯中温开水的波纹勾勒出淡淡倒影,摇晃间映出的目光中满是期待。
拿到冠军,得到爸妈承认,和张施英一起见家长。
“想到什么这么开心?”郑建林见她低头傻乐,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又对陆信珍说,“你有陆记的其他联系方式吗?我到现在还联系不上人。”
陆记出事后店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的开着。本来客人就因为卤鹅质量问题锐减,仅有的一小撮常客也被他们这样的经营态度搞得火大。
现在几乎没有客人会光顾。
“吃了他家的东西真倒了八辈子霉,好端端要花这么多钱装假牙!”看牙的阿叔躺在椅子上愤愤抱怨,“街坊邻里这么多年都害。”
张施英没接话,坐在圆凳上出神。
“您的牙之前就已经大面积龋坏,应该早点来补牙修复。”实习医生一边调藻酸盐一边说,“而且也不是假牙,是给你做个牙冠保护起来。”
“总之我就是因为吃了他们的卤鹅跑了三四次医院啦!”
牙托上抹好藻酸盐粉剂,张施英将它放进阿叔嘴里顶住固定,“嘴张大。”
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耳边可算清净一些。
“你来。”张施英把固定牙托的工作交给学生,然后坐到电脑前写病历。
临近陆信珍比赛的日子,他莫名心神不安。陆信嘉的警告他耿耿于怀,学校比赛安然度过不代表后面也平安无事。
前些天大姑妈突然联系他问陆信珍的情况,张施英才知道原来陆家两夫妻还动过让陆信珍退赛的念头。
“你们呀也别再去他家,实在想吃卤鹅就去你们学校档口买。”
阿叔临走前还在喋喋不休。
晚上下班,张施英在小区楼下碰见拄拐回家的张贤余,一把上前扯走他拐杖。
“痹佬。”
“衰仔!”
叔侄俩勾肩搭背一起回家。
“信珍比赛我叫了‘龙虎武师’去帮忙,你要不要也过去看一眼?”
张施英装作若无其事,换来身旁人一个斜眼。
“你想看就去看,扯我干什么?我被派去查黑心医馆的事,美食比赛是我同事跟。”
“咳,我随便问问,而且我那天要上班。”
“死仔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
“我装什么?”
张贤余指指他,“算了,先前劝你也是白劝,你就一条路走到黑认定陆信珍。”
张施英笑。
“笑个屁。”
“你说的好笑不行吗?”
张贤余拿他没办法,“我看信珍也不是完全对你没感觉,那天吃打边炉有好几次她都在偷偷看你。”
“真的?!”
张贤余:“……”
“咸鱼啊,其实——”
“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帮你追人的。我是急性子没有拖拖拉拉谈恋爱的经验,你去问飞鸽传书的古代人吧。”
张贤余说完甩开他一蹦一跳上楼。
比赛这天,陆信珍借了学校档口预先熬制高汤。“龙虎武师”四人一大早打着哈欠跑来食堂找人。
“你们怎么来了?”
施舞趴在桌子上,撑着脑袋:“阿哥让我们过来帮手。”
“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汤已经熬上,等下煮好运到赛场就好了。”
“那正好,我们帮你运过去。”
晓路从厨房里拿出自己做好的饭团给他们,“过早了没?吃点东西垫垫,我和信珍姐等会用板车把高汤推过去就行。”
施龙咬掉大半饭团笑道:“那怎么行?吃了你们的东西就要帮你们出力气。”
比赛上午十点开始。从学校到赛场走路十来分钟,用板车推着高汤过去大概半小时。
汤煮好,大伙七手八脚把汤锅封好搬到板车上运走。陆信珍去上了厕所回来发现只剩下晓路。
“他们走了?”
晓路收拾锅具,“嗯,怕你客气,所以赶紧把汤锅打包带走了哈哈。”
“哎呦!“陆信珍走进厨房,“带错啦,带走的那锅是骨头汤,这锅才是熬好的高汤。”
“算了算了。”
两人抓脑袋叹气,陆信珍从后厨又拖来一辆板车,准备和晓路一起将高汤运过去。
外面突然传来喧闹,一伙人乌泱泱闯进来开始对食堂里的东西又扔又踹。
“喂!这是学校,你们在干什么!?”晓路厉声警告。
现在正值假期,校园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食堂这边本来也应该关闭,是主管好心才让她们进来借用厨房。
喊了半天也没人过来,那群流氓更加嚣张,一步步逼近陆信珍将她围住。
陆信珍看着为首那人感觉眼熟,她盯着仔细瞧了一会,猛然想起他就是之前在卤鹅里放蟑螂那人。
“怎么又是你?”她说。
混混没回答,扭头向门口望去,然后给来人让出一条路。
陆信珍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瞬时愣在当场。
“爸。”
啪!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
天旋地转,脸颊先是麻痹然后逐渐刺痛。她挣扎爬起来,被几个人架住按在椅子上。
晓路尖叫着往外冲,被一脚踹到地上然后拖拽到一旁。
“啊——”陆信珍被死死按住,只能冲他们嘶吼,“放开她!”
“别喊了。”流氓把棍子交给陆父,然后看一眼时间交代,“快点。”便蹲在门口抽烟。
男人接过棍子,曾经壮实的身躯如今臃肿得挤不进座位。他耷拉眼皮俯视陆信珍,目光一如既往阴沉沉,不带一丝感情。
陆信珍抬眼注视自己的父亲。熟悉又陌生,她知道他笑着是什么模样,可是父亲从来没对自己笑过。
“阿弟来找你,不行。
“你妈来找你,也不行。”
“我不是不想回去,爸你放开我……”
铁棍抽在桌沿,刀锋似的劈下发出巨响让她住嘴。
“偷了家里卤鹅秘方,还联合外人诋毁铺子。”
“我没有!爸,方子是我自己的我没偷家里的方子。”
陆父手撑桌面缓缓坐下,脸依旧阴沉得像青面獠牙的厉鬼。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认不认错?认错就现在跟我回去。”
“我还要参加比赛——”
啪,又是一记耳光。
陆信珍头一歪,麻木瞥向角落里被摔碎的胡椒罐。
“认不认错!”
嘴角渗出血丝,血腥味泛进口中让喉头升起一股苦涩。
“我做错
了什么?”陆信珍问。
是没有生子嫁人换彩礼做错了,
还是没有给家里当牛做马做错了,
是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做错了,
还是生为女人就是错。
“……”她喃喃念着。
窗外的阳光照进室内一地狼籍。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陆信珍挺起身躯,昏暗下眸光熠熠。
家里客厅的电视旁摆着一张十年前拍的全家福,曾经父女俩的眼睛一模一样。
陆信珍最像她父亲也最不像她父亲。
如果时光倒流你会后悔生下我吗?
“我没有错。”
陆信珍说。
“我没有错!”
眼里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没有错——”
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