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女子
云暗鸣原本还在笑,与身侧的将领相谈融洽。突然,宛如有一根针戳到后背,浑身有种说不上的费劲和难受。
他下意识地往后扫去,几乎是同时,神仙儿察觉到了,往后一躲,避开云暗鸣扫视过来的目光。
等真正藏匿于人海时,她心上一咯噔,责怪地捏了捏手心上的肉,她怕什么。
如今一切都没发生过,云暗鸣还没杀她,她也没听到云暗鸣想杀她的打算,所以……躲什么。
她是一国之主,有何可避。
就算被云暗鸣撞见自己,撞见自己如今身处海梁州,她大可说成是微服私访,体恤边关百姓。
就算云暗鸣想杀她,这海梁州不还有景川钎,还有即将到海梁州的青云将军。
神仙儿第一时间怎么想着,完全忽略了一开始对景川钎的印象是个不牢靠的人。
也没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选择把景川钎列入牢靠,值得相信的阵营。
远处,景川钎仰着头,饶有兴致地眯了眯上方漫出的紫藤萝,紫藤萝疯狂地生长,几乎要垂挂到景川钎那张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上。
景川钎目光淡淡,宛如脱离世俗的谪仙,两袖灌进清风,他仰着头,浑不在意地倚靠在藤椅上。
他眯了眯眼,脑子里的那块印着福润为民的白玉挥之不去。
他一见到那个看着精明实则傻乎乎的忠勇将军,就没由来地想推出二者关系。
这福禄到底做了什么,女帝才会如此相信他。
他想了许久,昏了头也没个所以然,反倒是觉得是那两个人昏了头,整个这么一出。
女帝长于皇城,也不会昏庸至此吧。
唉……
景川钎闭上眸子,说不上的郁闷。
这事还得慢慢来啊。
若是不知道这事,撒手回了楼兰也就罢了,可是偏偏他知道了。
真的是……添堵。就不该……
景川钎脑中又浮现出神仙儿那张故作沉稳精明实则憨得不像话的脸。
找个时间问问?
算了算了,不想了……
景川钎彻底地闭了闭眼,无奈地长叹一声,握了握手上一捧紫藤萝,鼻尖都是淡淡的香味。
……
神仙儿正有了一百个念头,神色一讷,这边的动静全被云暗鸣收入眸中。
“福润……”云暗鸣的这一声润还没彻底从喉咙里喊出来,神仙儿手放于唇边,一个嘘声,打消了云暗鸣此时的声响。
云暗鸣脸上洋溢出喜悦之色,但落在神仙儿的眼中,却不知道这显露出的喜色有几分真几分假。
神仙儿见着,莫名的头疼,但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云暗鸣瞧见神仙儿,微微一惊,嘴角自然翘起,往这头款款走来。
他站在神仙儿面前,作为臣子的本分,抬手,朝神仙儿鞠了一躬。
在周围一圈将领的疑惑下,同神仙儿进了一家街边店铺。
“陛下怎么在这?”云暗鸣问着,脸上露出了温润的笑,仿佛谦谦公子般,无人知道他戴上了面具,也无人敢轻易地撕下来。
“安宁候,也到海梁州了啊!”神仙儿扬着灿烂的笑,若细看,定能发现她笑中淡淡的疲惫。
“安宁候吗?什么时候开始你我之间竟也生疏了不少。”云暗鸣眸中一空,青梅竹马的情谊如浪涛般汹涌地翻腾而来,最后,在指尖静悄悄地转为了涓涓细流,令人回味无穷。
“我从宣楚国返回盛京,路至海梁州,今日暂作休息,大抵明日就启程回盛京了。”云暗鸣即而讲道,“我还以为陛下在皇城中,臣过几日才能见着陛下。”
“但没成想……陛下原是在这海梁州。”
神仙儿心下一紧,云暗鸣要回京,眼下还没什么理由留下他,他回去万一兴风作浪,暗搅风波,这可不是好兆头。
神仙儿望着云暗鸣,云暗鸣不说话了,暗暗地望着神仙儿,目光柔和。
神仙儿一见云暗鸣,全身的骨骼犹如在打鼓,她微微一急,脱口道:“我来海梁州也没什么事,就是皇城里头太闷了,出来逛逛。”
神仙儿一说,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好似凝固了。
遭了。
扯谎了。
这么多日小心谨慎都没说错话,云暗鸣一出现,就出了差池。
神仙儿“啪”的一下,捂着胸口,心上好像被人狠狠地插了一剑,然后,拔出,插入心脏,再拔出。
如此反反复复,毫无休止那日。
她的心口抽得难受,一下一下的,前一秒宛如烈火在心上燃烧,一下一下地灼遍整个心脏。
下一秒,仿佛将心扒开,暴露在万年冰山前,享千年孤寒。
如此冷热交替,痛得神仙儿五官扭曲,她躬着身,半蹲
着。
她试图拼命掩盖,在云暗鸣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手都是抖着的,压根使不上劲,一丝一毫的劲都使不上。
神仙儿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密密麻麻的,看得出来是致命的痛苦。
“仙儿,怎么了?”云暗鸣上前扶了把神仙儿的手臂,一脸紧张。
云暗鸣一慌,喊出的声都是颤抖的,下意识的称呼也是年少时对眼前人独属的称谓。
神仙儿摇了摇头,想甩开云暗鸣的手,但是没劲。
如此虚脱的情况下,神仙儿皱着眉,用着身体内仅剩的最后一抹劲,抬眸,对上云暗鸣的眸子。
她没有精力去折腾其他,盯着云暗鸣清澈干净的眸子,这眸子里边看不出一丝的杂质。
可偏偏是这么干净的眸子,当时,剑锋横在脖子上时,下手也是干净利落,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歉疚。
神仙儿从胸腔中轻轻地哼了一声,哼声微乎极微,不凑近一步仔细听,压根听不出来。
云暗鸣盯着神仙儿的眼眸,真挚又紧张:“很难受吗?”
神仙儿摆了摆手,身子有要往下倒的冲动,她忍下胸中的难受,反手攥着云暗鸣的袖子。
神仙儿虚弱道:“就突然难受……暗鸣……哥哥,你扶我到旁边坐坐。”
“嗯,好。”云暗鸣扶着神仙儿,一步一步朝旁边的藤椅上走,神仙儿的腿几乎都是拧在地上,移动都有撕裂的难受,但偏偏脚下又有种飘飘欲仙的轻盈感。
云暗鸣见状,直接弯腰抱起神仙儿,神仙儿本身就偏清瘦,再加上云暗鸣是武将,长得高大。
如此一来,神仙儿在云暗鸣的怀中,显得格外娇小。
但寻常路过的百姓看来,这就是两个男子间的奇怪举动。
神仙儿虽然身上难受,但心上一股子涩涩的,她很抗拒云暗鸣的拥抱,就算是浑身没劲,她也抗拒得拼命想抽离出来。
神仙儿:“如今我男装在身,旁人眼里,我是男子,暗鸣……哥哥,这委实不妥。”
“旁人事小。”云暗鸣认真道,“寒霜,你去喊医师来。”
几步路的时间,云暗鸣脚下生风,长袍乘风一卷,恭敬又温柔地把神仙儿往藤椅上轻轻一放。
转而,快速地翻转桌上的杯具,茶壶里的水倒进杯中,小心翼翼地挪到神仙儿面前。
“来,喝点水吧。”云暗鸣道。
神仙儿从云暗鸣的怀中脱离出来,看似被关怀备至地放到藤椅上,一切似乎都很平常。
过往的百姓和商贩来往络绎不绝,频频侧头往这看,好似正常又不正常。
或许是……正常中夹杂的诡异……
在一众往来百姓中,一个贵气的男子站着住了脚,眯了眯漂亮邪魅的双眸,眼见着那瘦弱的男子被云暗鸣放下。
他若有若无地噙着笑,但是,微微攥着的手却把这笑往下压了压。
景川钎的眼皮一动,眯着的眼睛一亮,目光深深,脑中的思路敞亮了一半。
怪不得。
原来是女子。
……
“医师来了。”寒霜拉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医师,忙不迭间,医师上前,人群中一脸高贵优雅的男子敛了脸周身散发出的不俗贵气,藏匿于人海茫茫中。
云暗鸣扫过以往的记忆,生怕有过遗漏。
“医师,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情况?她从前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的。”仔细道。
“没事,我看看。”医师脸色严肃,语气平静。
神仙儿心头的撕裂感已经好了大半,但她是突然见了云暗鸣,一时失言,这才泛了自己的忌讳。
她深谙为何会痛,可既然医师来了,看看也无妨。
神仙儿伸出手,细细的手腕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一条条明显突出的青筋。
医师把上她的脉,神仙儿低眸,顺着自己的脉,微微抬眼,看着医师蹙起的眉头,心上已经明白了大半。
医师摇了摇头,“这……没什么奇怪的脉象。”
云暗鸣担忧地搓了搓手,道:“那为何会如此?”
医师蹙起的眉头未舒,他想了想,道:“从脉象看,可能身子虚也有点原因吧。”
这本就不是病,是多出来的一条命。
神仙儿的嘴角挑起一似无奈又庆幸的笑。
“好,谢谢医师。”神仙儿喘了一口气,她现在明显是好很多了,也缓过来了。
云暗鸣关怀道:“喝点水吧。”
“嗯,好。”神仙儿神色自若,但是接过茶杯的手还是没忍住轻轻一颤。
待医师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去时,神仙儿不想望着云暗鸣,视线随意地跟着医师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出神到一半,远处人群中一抹熟悉又亮丽的身影迫使神仙儿眉峰凝起
,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