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娘的信
季长生率兵离开临安城不久,萧玉在榻上看他写来的信时,忽感不适,欲要呕吐,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她哪儿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和长生翻云覆雨这么多回,他可一回药都没吃,为的,不就是怀上个孩子?
如果这会儿,她身子的不适真是因为孩子,那算算日子,很可能是在清水镇怀上的。自季长生走后,这些天她一直活在恐惧之中,怕自己怀不上,可没想今儿身子却突然有了怀上的迹象。
其实刚才小桃担心的太过谨慎,这没什么好遮掩的,在和季长生行事之前,季元候也来过她屋里两回,回想起来,也没差多少日子,任谁都看不出来。所以这个孩子,光明正大,无须遮掩。
这一夜,萧玉都没睡好觉,她决定明天再请郎中入府把脉,她要先把这喜气儿留给自己,等天明了,再去应付由此而来的琐碎杂事。
萧玉让小桃拿了纸笔过来,给远在北地的季长生写信,想告诉他,他是“有用的”。
她写着写着信,兴奋劲儿过去,方停了笔,看着自己写的一大堆啰啰嗦嗦、喜形于色的小楷,沉下脸来,在心里骂自己荒唐。
她让长生不要胡说八道,免得让人察觉不对,怎么这会儿自己却胡说八道了起来。
萧玉放下笔,将几张写满荒唐话的信纸撕碎,扔到纸篓里,方上了床,打算睡觉,可翻来覆去,好大一会儿都没睡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连连做起噩梦,梦见刀兵四起,狼烟滚滚,山河染血。
萧玉醒来时,天光大亮。
小桃为她端酽茶漱口,问她要不要请郎中来诊脉。
萧玉道:“季元候人在哪?”
她这一宿,哪儿是睡觉,分明在受折磨,这会儿一点儿精神气儿都没有,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只想在榻上盘桓,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更何况接下来要告诉季元候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她就觉得膈应。
小桃道:“大将军昨儿一宿没回府,我听说,是在怡春楼那儿过了一夜,这会儿应该是去早朝了。”
萧玉听了,脸上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她早知道季元候不止有府里这几房小妾,在外头也处处留情,要不然三小娘、季北珩他们是怎么来的?
这老东西三天两头在外面胡搞,万一得了花柳,再过给她,那才叫一个愿望。
“等孩子生下来,看见自己的爹这模样,不知会有多恶心。”她说。
小桃低下头,不敢接话,可心里却想着这哪里是季元候的孩子,分明是他的孙子!
萧玉面色不虞,一想到将自己有孕的事儿告知季元候,季元候可能做出的种种反应,她就觉得恶心,再想到等孩子生下来,看见自己有这样儿混账的父亲,心更往下沉。
“那,公主,”小桃问道:“咱何时请郎中?”
萧玉心不在焉:“等……等季元候回府再请,让他亲耳从郎中口中听见这事儿,比什么都管用。你记得,请我一贯用的白二爷,他为人诚实,也很得季元候信任,让他来给我把脉,再恰当不过。”
萧玉思虑周全,将事儿都安排下去,今儿也不打算再忙生意,要好好儿休息一天,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惊喜,还有伴随而来的一大堆麻烦事儿,都得用心做最好的打算。
但她不出去和人打交道,人总是要来找他。
季北珩不知打哪儿弄来一箱子哈密瓜,献宝似的,都拿来给萧玉享用。
萧玉打起精神来,婉拒道:“你不送去给你母亲和妹妹们吃,来给我做什么?我哪儿敢收?”
季北珩道:“小娘,你只收大哥的孝敬,看不上我的,是不是?”
萧玉微微一愣,看季北珩的神色,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这老二平日不爱说话,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头,和谁都不亲近,就是让季元候当着众人的面儿,骂的狗血淋头,也没多大反应,这会儿是个什么情况?
她只好让小桃把东西收下,切了一个,拿来一起吃。
季北珩说起学府中的趣事儿,费尽心思想让萧玉觉得有趣儿,萧玉有心让他离开,又找不到适当的理由,毕竟季北珩再怎么说,也叫他一声“小娘”。
他自己的亲娘只知道闷在佛堂里边儿烧香念经,这几年哪儿管过他们兄妹仨人的事儿,季北珩既不受季元候喜爱,又没有母亲回护陪伴,还得照顾两个妹妹,这会儿想和他这个小娘亲近,也无可厚非。
再说这些天,季北珩待她也确实不错,人心都是肉长的,萧玉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别人如何待她,她当然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待人。
季北珩虽是季元候的儿子,也如小桃所说,性情上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可归根究底,也只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还得慢慢儿长大。
可有句话,叫“病来如山倒”,萧玉虽未得病,可从昨儿晚上,恶心欲呕以来,今儿也一个劲儿地犯恶心,哈密瓜没吃几口,光恶心就犯了好几回,小桃慌慌忙忙地拍着她的背,给她喂清水。
谁也没看见,一边儿的季北珩脸色阴沉,好似让人踩了尾巴的猫。
萧玉好不容易缓过来,拿巾帕捂着嘴,脸色苍白,虚弱道:“北珩,这会儿小娘身子不舒服,就不留你了,谢谢你的哈密瓜,待会儿我也让人送点儿燕窝人参去你母亲那儿,你……咳咳……你明儿再来,和小娘讲学府里的新鲜事儿。”
把季北珩打发走,萧玉歪在美人榻上,忍受翻江倒海的难受劲儿,烧着火盆的屋里闷热极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有孕在身,不自知地格外挑剔,还是身子真的觉得热,热的受不了,只想饮冰水,来浇熄心头的火儿。
连翘坐在美人榻一角,浑身上下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儿,只想跪在脚踏上,可又碍于主子的吩咐,不得不这样儿,手捧着主子苍白的脚,为她按揉,疏解疲乏——他隐隐约约,知道主子怀了身子的事儿,因此比平日还要小心。
萧玉阖着眼,想睡一会儿,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明明是美梦得偿,她心里,可没有那么多喜气。
过午,两点一刻,小厮来报,说大将军回府了,小桃立即打发人去请郎中,要请白二爷,旁的郎中谁都不成。
白二爷还没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小桃在门口拦住来人,恭恭敬敬地道:“二公子,我们公主身子不爽利,没法儿请你进屋叙话,你下回再来吧。”
季北珩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她,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和小娘说,我瞧见他写的信了。”
小桃满头雾水,不明所以然,可看二公子脸色不对劲儿,还是进屋和公主通报,萧玉先时没当回事儿,又一下儿明白过来,手攥着美人榻的扶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咬着牙,说:“请他进来。”
季北珩身着素色长衫,面目阴柔,站在屋中,低着头,不吭声。
萧玉攥着扶手的手白的发青,和脸色一样儿青,她沉沉地看着季北珩,强压住心里的怒火缓缓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