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沉默思考良久，靳海城忽然问：“那么对你来说，上战场与敌人厮杀，跟完成这些零碎的任务，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步寻不禁发出一声略带嘲弄和轻蔑的轻笑：“你思考那么久，得出的就是这个？”
“我是在问你呢。”靳海城的声音冷了些，明显是有点情绪。
步寻依然没有睁开眼，只是嘴角向上翘着，还真乖乖回答了靳海城的问题：“嗯，如果给的钱是一样的话，那对我来说，的确没有分别。”
靳海城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低声说了句：“所以像你这样人绝对不可能忠于任何人是吗？”
“那倒也未必。不过，大将军啊，我知道，对你这种依然持有比较‘传统’的道德观的人，总是想强调什么‘忠诚’、‘信仰’，但你不如先听我一句劝，‘忠诚’和‘信仰’的前提是的确存在着一个崇高而伟大的主体值得你投射信仰、奉献忠诚，相反，如果你人性中的这些光辉选错了投射和奉献的对象，那么等待着的可就只有一个注定且必然的结果，”她睁开双眼，直视着靳海城，“那就是悲剧。”
靳海城皱了下眉头，很快挪开了视线。这倒不能说明他心虚，只是他的心绪像是一池湖水，忽然被她扔进一块巨石，激起了一些浪花，将池水也给搅乱。
步寻继续说道：“我们雇佣军是这样的，一般来说，都是拿钱办事，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完全不具备‘忠诚’、‘可靠’、‘诚信’这一类美好品质，只是，因为见得多了，所以，很难像你这么傻白天而已。”
原本安静的行军车里又生出一阵轻微的哄笑声，靳海城皱着眉头瞥了眼步寻，一脸不悦地说道：“你说谁傻白甜！”
步寻靠在座位上，略显慵懒地说道：“就算你不愿意承认，可在我们这些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阴谋诡计、世间凶险的雇佣军眼里，像大将军你这样的人，可就是纯粹的‘傻白甜’。”
靳海城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和你计较”的表情。
步寻笑了下，又合上了眼。
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出于提防，也或许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靳海城总是有意无意地留意着身边的步寻，发现她中途好像真的睡着了，她靠在椅背上，歪着头，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头好像随时都要歪到她这边来，好像整个人也都可能随时栽到他这边。
靳海城没想好如果步寻真的栽过来是不是该把她推开，但好在步寻也没真将这个难题甩给她，她看起来摇摇晃晃，但还真就一直维持着那姿态，没有栽倒。
但靳海城心里有些疑惑，这是一个雇佣军该有的状态码？她不是应该随时保持警惕、提防身边的任何人吗？面对熟人都该如此，何况她这支队伍还是刚撺起来的，都是一些不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靳海城连连瞥了她那睡态好几眼，最终也只是满心困惑地摇摇头。
行军车返回总区时，天还没黑，时间还早，靳海城也腾出空来去处理他们初来乍到的几人不得不面对的一些杂事，比如清点物资、捋清行程、查看各方面的安排文件、一些总区的官方文件等等。
总区给所有人质都提供了不错的基本生活保障，除了来到总区之后的生活安排、工作安排，还提供了不少生活物资，所有衣食住行物资当然不可能是最高档的，但也全都在中上水平，算是拿出了对待贵客的礼仪来招待人质们。
可靳海城也知道，这样的物质条件，他自己倒是觉得很满足，但隋嫣嫣当然不会。但总区也没有明令禁止人质们想方设法提升自己的物质条件和在总区的生活质量，但额外的部分，当然要自己承担。
晚上，靳海城再度前往隋嫣嫣等人的住所，第一天上学回来的隋嫣嫣，看起来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似乎情绪很低落。尽管看到靳海城时，她的脸上瞬间恢复了些神采，但依然足以让靳海城立即发现她的异样。
且隋嫣嫣见到靳海城后的第一句话，依然是：“海城哥哥，我不喜欢读书，我不想读书，也不想去那个破学校……”
靳海城只好把蓝心洁拉出来仔细询问。
蓝心洁则是一脸无奈的模样，忍不住对着靳海城唉声叹气：“嗨，就别提了，公主果然被安排和其他人质在一个班里，虽然大家都来自不同区块，但其中有些人是早就认识的，所以呢，那班里一开始就形成了一些天然的‘团伙’，唔……或者你说是帮派什么的也行。但公主她可是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而且，公主的性情你也知道，想让她主动对别人示好怎么可能？再加上都是一些心高气傲的人，很多人之间天然看不顺眼，这一天啊，公主她没少遭白眼，也没少听难听的话。”
蓝心洁还是习惯性地称呼隋嫣嫣为“公主”，这个已经叫了十几年的称呼，忽然之间要戒掉，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能被安排进学校的人质，基本也都是跟隋嫣嫣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他们也各自都是原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的人上人，但在总区完成整合后
，一切瞬间发生改变，在来到总区之后，他们正是要直面这样的“巨变”，但人的心性怎么可能是一瞬间就能改变的？这些人大多还是和原来一样心高气傲、自觉地高人一等。
而原本相互认识的，或者兴趣相投、聊得来的，自然很容易形成一些团体，霸凌他人也几乎就成了必然。
靳海城深深皱起眉头，远远看着隋嫣嫣闷闷不乐还有些委屈的模样，他心中也觉得很不好受。虽然他从来对隋嫣嫣都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对她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男女之情，但感情还是有的，也算是将她当做半个妹妹，他不想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和期许，但也不想冷落她。
“那，她被人欺负了吗？”
蓝心洁又叹了口气：“哎，不能说没有，但倒也没有人真欺负她吧，至少，还没有人敢对她动手，不是么？不过，像我们这种出身于小区块、小城里的人，只要到了外面，可就是天然会被看不起吧。但好在大部分人还算有教养，有些话说得难听，但也不至于太难听；就算是真的看公主不顺眼的，倒也不至于动手。这也算得上是勉强值得开心的事吧。”
靳海城也深深叹了口气，低声对蓝心洁说：“如果小姐真的被人欺负，或者真的有人敢对她动手，你记得，一定要及时上报给总区接待处。我们行事要尽量低调，但低调也并不意味着要忍气吞声。”
蓝心洁很痛快地点点头：“嗯，这我当然知道。”
然后，蓝心洁便将苏梅给叫走，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了靳海城和隋嫣嫣两个人。靳海城也只好再多劝她几句，可他明明不擅长劝人，又怕说话像说教，也只好掏心掏肺般地诉说自己没能再这个年纪继续读书的遗憾和不甘。
“嫣嫣，等你长大一些，你就会发现，当你见识的越多、做的事情越多，就越能发现自己的浅薄，对知识的渴望也会愈发强烈。而那时如果才想起来后悔，可就太晚了。”
隋嫣嫣抬头望着靳海城，眨巴这一双明眸，睫毛如蝶翼一般扑闪着，双眸中散发着天真稚嫩而纯粹的光：“海城哥哥，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好好读书呢？”
“……”靳海城瞬间无语了，也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呵，他何尝不想，可他哪来的选择？还不是因为他还在年少时期就已经被看中送入了军队，他将来的人生已经早早确定，身为军人，要接受的是训练，没有人会让军人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读书上。
哪怕隋嫣嫣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因为我被你父亲选中要为你的家族卖命、为了守护你家的城池而早早上了战场所以我不能去读书”，这种话，他怎么可能会对隋嫣嫣说？最终，他只能将所有复杂的心绪和无法说出的答案都化作一声深沉的叹息。
每次靳海城想要掏出真心想要和隋嫣嫣好好聊一聊的时候，基本都会以叹息结束，他的心绪也会变得无比复杂，甚至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简直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但离开客厅、见到蓝心洁时，靳海城的心绪又飞速暂时平复下来，对蓝心洁道：“心洁，要么你干脆也申请进入学校，和嫣嫣一起读书吧。”
“哎？”蓝心洁一脸的意外。
“按照你所说的情况，我认为你有必要一直留在她身边随时保护她，在她有可能冲动的时候也方便及时劝阻她。”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公主当个‘陪读’？”
靳海城点点头：“嗯，差不多，有你和苏梅两个人陪着，她说不定也能更喜欢读书。”
蓝心洁低头思考了片刻，很快点头道：“哎，行吧，那你呢？你申请进什么队伍了？”
靳海城只是拍了拍蓝心洁的肩：“我不需要任何人担心，你和苏梅一定要照顾好嫣嫣小姐。”
他这话明显是没有回答蓝心洁的问题，还顾左右而言他，但好在蓝心洁也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不回答，她也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拍着胸脯让靳海城放心。
这就够了。
靳海城知道蓝心洁必定不可能愿意放下身段去参加什么派遣军，如果她进入联合军，那么无论她是否对联合军忠诚、能否为自己某个好前程，等将来她返回隋安城时，都必定遭受非议和质疑，除非她彻底离开隋安城，加入联合军，或者留在总区。
让她留在隋嫣嫣身边，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隋旌仝一开始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照顾好隋嫣嫣，可不是让他们来给总区建功立业、为自己谋个好前程的。
靳海城回到自己的住处，大体是还没有熟悉这里，他对这个住所也还没有什么归属感，也许只是想要找个地方独自喘口气罢了，才进门，就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阳台。
对着深邃的夜空深呼吸，这对靳海城来说，是一种简单、便利、高效又有用的一种自我调节方式，几次深呼吸后，好像原本压在心头让他感觉很烦闷的心绪似乎真的散去了一些。
当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旁边时，发现步寻果然也在阳台
上，她竟然正端坐在阳台沿上，怀里捧着一本书，看的正入迷。靳海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竟然好像完全没察觉靳海城的目光，可真不正常。
究竟是她故意无视他的存在，还是那本书真的有那么吸引人？
犹豫了好久，靳海城才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喂，你在看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