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春播会战结束后，谢长安向盟局组织部门请假，回西北老家操持兄长的丧事，他哥哥四十出头的年纪因为脑出血，在病床上挣扎了半年多，扔下妻子和四个儿女撒手人世了。

    半个月后，当谢长安回到塔布尼的时候，刚刚走进场部会议室，林为民便主动找上门来向他求援：自从职工大食堂开班四个多月以来，几乎吃光了全体职工多半年的粮油供应量，没有办法，炊事班只好降低伙食标准，每顿饭一荤一素一汤的标准改为每天一素一汤，隔日增加一个荤菜，很多职工因此不再到食堂打饭，来食堂吃饭的也嫌弃食堂的伙食不好，每天大量的饭菜被倒掉或处理到了牛场和猪场。林为民正在为如何继续把集体大食堂支撑下去发愁，听说谢长安回来上班了，便找上门来让谢长安帮忙拿主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职工大食堂长期寅吃卯粮，早已经到了过了三十没有初一的境地，还怎么撑下去？听谢长安这么一说，林为民更着急了，求谢长安体谅一下自己的难处，红红火火的大食堂刚办了不到半年就哑火了，自己觉得无法向上级和职工交代，而且要是上级问起来面子上也说不过去，看到林为民实在为难，谢长安只好帮他出主意，职工这边好办，就说最近连续降雨，老人孩子们就餐不方便，让大家暂时从粮店领了粮油定额自己回家开火做饭，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至于如果上级问起来，咱就实话实说，不如你以场里的名义给盟局打个报告，就说自大食堂开办以来，粮油肉都不够吃，请求上级先借些粮油肉给我们，你也知道现在全国上下都在闹饥荒，粮食供应十分紧张，农场向上级借口粮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得到批准，他们害怕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其他农场纷纷效仿，那盟局自身压力可就大了。它不借给咱口粮，咱暂时把大食堂停了，盟局也就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会追究暂停办大食堂的责任了。

    林为民听了谢长安的话，高兴得直拍手饺好：

    “对，我最害怕的是上级追究，如果上级知道咱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停办大食堂，自然不会找咱的麻烦，好，就听你的，我现在就安排办公室给盟局打报告”

    洪振国正坐在会议室另一边的一张桌子上往笔记本上整理这段时间的工作总结，听到谢长安和林为民的谈话，直率的说：

    “绕来绕去的多麻烦，既然大食堂办着有问题，就痛快地停了呗，各回各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得了，即方便了群众，又避免了进一步浪费，多好的事情，干嘛要藏着掖着的？”

    洪振国此言一出，林为民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觉得洪振国本来就对开办大食堂有意见，这是在趁机挖苦讥讽自己，不由得发起火来，他用手指着洪振国威胁道：

    “老洪，请你说话注意点，你一向反对促跃进，反对人民公社，最近有一直在发表一些抵制挖苦的言论，你小心组织上处理你！”

    林为民有点歇斯底里，洪振国也不示弱，他站起身来，理直气壮的回击林为民：

    “你少给老子扣帽子，老子说的都是实话，我洪振国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为党的事业向来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到现在老子身上还留着弹片呢，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说老子反动就反动？老子才不怕你”

    林为民更加愤怒：

    “你少给我摆老资格，要是论资格你还差的远呢，我在区小队打鬼子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给你老婆他们家放猪呢！你身子正吗？有群众反映，你在食堂吃饭时，总是让大师傅多给你打半勺子菜，你这是搞特殊化，身为党的干部，你这么做，群众意见很大”

    洪振国听到林为民的最后一句话，一下子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为好，自己平时在食堂打饭时还真没注意大师傅是不是多给了些分量，再说，每个人的饭量不一样，很多饭量大的职工经常反复到窗口打饭，而且，自己也不记得大食堂有过要按照定量打饭的规定啊！

    其实林为民刚才说的没错，林为民在整个盟局范围内的中层干部中算是资历比较老的了，是不折不扣的打过鬼子渡过江的老干部，虽说一直没有在一线主力部队里工作过，却在华北的区武工队里担任过骨干，解放战争时期在北满担任过县委副书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以他的资历，早就是县团级干部了，之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提拔不上来，主要是因为他在担任县委副书记时，隐瞒了在河北农村已经成婚的事实，娶了军分区文工团的演员为妻，事情东窗事发后受到了处分，并被勒令转业，以至于灰溜溜的来到了纳文慕仁农垦建设兵团任职。在副团级位置上干了七八年，很多过去的老部下老战友都比自己职务高得多，这成为林为民心头的一块疤，让他每当看到身边那些远比自己资历浅得多的人飞黄腾达，就不由得心生妒意，总是巴不得那些他认为的小人得志的家伙们出事才好呢。

    林为民自从来到纳文慕仁农垦后，一直积极的表现自我，迫切的希望在新的环境里把自己先前打的稀烂的一手好牌重新洗一下，争取尽快扭转自己目前这种明显江河日下的政治前景。

    谢长安看两个人像老牛顶架一般僵持不下，本来还想劝他们两个人都冷静一些，看到林为民气哼哼的走出了会议室，便走过去用手拍了拍洪振国的肩膀说道：

    “你这个臭脾气也该改一改了，说话注意点，林为民说的没错，小心别人给你口上个大帽子”

    洪振国心里十分不服气，说：

    “不至于吧？他姓林的思想是左倾了点，还不至于向上边给咱打小报告吧？”

    “会不会打小报告是人家的事情，咱自己还是要管住这张嘴，别让人家抓住小辫子，到时候吃亏的还不得是咱自己？”

    看到洪振国仍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谢长安又劝他：

    “蛇会蜕皮，牲口会掉毛，壁虎为了自保会自断尾巴，就连你身上洗下来的东西都有很大一部分是你脱落的皮肤，人是会变的，有些人为了自身的生存，为了完成自我蜕变也可能会做出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来，还是小心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