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1959年的立春比较早,刚刚进入一月下旬,日历上的春天已经来了,虽说还要半个多月以后才是春节,塔布尼农牧场的人们已经忙碌着准备过年了,其实,虽说已经立春,但节气是属于黄河流域的芸芸众生的,对于处于祖国正北方的边疆地区来说,也只能算是刚刚有了点春的气息,真正的春天至少还要两个多月以后才会来临,用江立秋的话来说:胪望市的冬天太蛮横无理了,硬生生的把三个月的春季给霸占了两个半月,使得我们刚刚听到春天的脚步,就已经开始生活在夏天里了。的确,身在北国的胪望人,对于春天和秋天的体验是短暂的,而漫长的冬季又是单调而又孤独的。漫长的冬季里人们把身体包裹在厚厚的衣服里,湿热的气体失去被阳光滤干的自由,在皮肤和棉衣的空隙间孤独的游荡,坚实厚重的墙壁把屋里和外面隔绝成两个世界,屋里温暖热情,外面寒气逼人。冰雪覆盖的原野无比荒凉的伸向天际,白昼很短,暗夜很长,冬天的世界泾渭分明,非冷即暖,非黑即白,而激情和梦想冬眠在长夜的混沌中,如果再不苏醒,将会浪费更多的热量,错过很多照耀前行的光亮。
春节是热闹的,但热闹更多的属于孩子们。放鞭炮,穿新衣,可以吃到平时家长不舍得拿出来吃的好东西。成年人把辛苦一整年积攒下来的钱,都毫不吝啬的花在孩子们身上,心里却比孩子们更加的敞亮。
天刚黑下来,姜淑贤正在为大川缝制着新衣裳,新买的缝纫机在屋角突突突的叫个不停,谢长安用炉火把一根竹条烤湾,用小刀把竹条上的毛刺刮掉,他在专心的制作走马灯。
大川对妈妈为自己做新衣服并不感兴趣,他正在认真的用剪刀从一张年画上剪纸,准备把剪下来的三国人物画用浆糊粘在走马灯外侧的红纸上。
谢长安看着走马灯已经基本成型,把固定在走马灯里面底座上的蜡烛点燃,几分钟后,受热的灯体内部形成了热气涡流,走马灯外面的灯屏转动起来,灯屏由慢到快的旋转着,几分钟后开始匀速旋转,贴敷在灯屏上的三国人物画循环呈现。
“太好了,转了,转了!”
大川高兴的手舞足蹈。
谢长安从灶台边的树枝堆里挑了一根略微粗壮些的柳树枝,在一端系上红绳子,从窗台上拿起一个空罐头瓶子,把绳子的另一端环瓶口系牢,拿起树枝,拉直绳子,形成了个可以手执的吊瓶灯笼,然后,谢长安在瓶底倒了点水,再把事先准备好的半个冻土豆上边抠了个洞,把半只蜡烛插到洞洞上,把冻土豆在瓶内的底部用力一摁,冻土豆便固定在了瓶底。谢长安点燃蜡烛,把手提灯笼递给身边的大川,用手拍了拍孩子的脑门,说道:
“去吧,出去玩去吧”
大川接过灯笼,蹦蹦哒哒的出去玩了。
看着大川走出家门,谢平安把新做的两个走马灯分别挂在房门两侧的房檐上,回到屋里,打开摆在炕桌上的文件夹,仔细的研究尚志成下午送来的职工住宅区建设方案。谢长安计划明年建设一栋新的场部办公室,一个职工食堂,100户职工住宅,全部采用砖混结构,计划用两年的时间全部解决已婚职工的住宅问题。前几天,谢长安把自己的想法在场党委会上做了介绍,会议定下由尚志成负责规划方案的设计,并成立了场区建设专项规划小组,仅仅不到半个月,尚志成便拿出了初步设计的规划图,不能说工作效率不高,但谢长安看过之后,觉得这个方案明显少了几项重要内容:没有配备足够的公厕;污水排放问题考虑不够充分;渗水井安排得太少,一旦遇到水大的年份,可能造成厂区内的涝灾;虽说规划了纵横交错的道路,但没有考虑道路两侧的绿化;把场部直属牧业连队安排在了上风向位置,有可能带来居民区的空气污染,等等。没有考虑职工文化生活的需要,想到这里,谢长安在场部办公室旁的一片空地上画了个大圆圈,里面标注上“职工活动中心”字样,又在办公室的另一侧空地上画了个长方形,标注上“篮球场,排球场”字样,谢长安皱着眉头,觉得似乎还缺点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心想,明天召开个项目组专题会议,大家再讨论一下。
突然,“咣当”一声响,房门被撞开,大川哭着走进屋来,后边跟进来的军军和小山也抹着眼泪。谢长安抬起头来,关切的问:
“这是咋了?”
姜淑贤停下手中的活计,跑到儿子面前,帮助儿子擦拭着冻的红噗噗的小脸儿上的泪水。
“向远方把我们的灯笼都给打碎了,用弹弓,啊啊,嗯嗯”
姜淑贤一把把大川抱在怀里,冲着谢长安喊道:
“老向家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以大欺小,真是有人生没人养的,我去找他妈妈评理去!”
“算了算了!孤儿寡母的,怪可怜的”
谢长安劝住妻子,看了看在门口哭哭啼啼的三个孩子,皱着眉头想了想,笑着说:
“咱做飞灯,看谁还能把它打坏了”
谢长安站起身来,拿起之前做好了的走马灯,吩咐妻子:
“淑贤,给我找块红布,再把那团绑绳给我”
只用了十几分钟的功夫,谢长安就把红布固定在走马灯架子上,做成了个一只孔明灯,把绑绳的一头绑在孔明灯底部的竹条上面,他领着孩子们来到外面,点燃灯内的蜡烛,等到灯内形成热流后,一撒手,孔明灯便慢慢的升腾起来,飘向深邃的天空。谢长安像放风筝一样,缓缓的放开手里的线团,孔明灯像风筝一样飘向更远的地方。
“飞灯,飞灯,哦,哦,会飞的灯!”
谢长安把线团递给欣喜若狂的大川,叮嘱道,等到线绳放到头了,一定不要撒开绳头,等一会玩够了,再把孔明灯收回来,还有,如果烛火燃尽了,灯会自己落下来,千万把他收回来,落到树林里就收不回来了。
“嗯,我才不会让他跑了呢?”
大川死死地抓住线团,生怕旁边的军军和小山把自己的飞灯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