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人和
如花还是没反应过来，“你认识戏班子？”
“不认识，”颜安一本正经道，“但咱们寻芳楼里人人能歌善舞，要组建一个戏班子易如反掌。”
“你要把我的寻芳楼改成戏楼？”大早上低血糖的如花险些被她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那是抚着胸口缓了好久才怒道：“颜奶奶，我是同意将五成利润让给你，可我从没说过要将整个寻芳楼都交由你做主，你就轻轻松松每月底等着收钱不行吗？”
“你若是做的寻常买卖，我自然可以不插手，但你日日靠损人阴德牟利，我岂能坐视不理？”颜安理直气壮。
“你！”如花气得伸手怒指，可一时又找不出反驳她的话，咬牙切齿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整条花街都是这样做的，官府都同意的事情，怎么就损阴德了？”
颜安笑了，“你要是没干那损阴德的事情，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不是？”一报还一报，如若当初如花没有诓骗原主签卖身契，颜安现在也不会平白占他五成利，这就是报应！
此刻的如花是真真被她气得没话说了，只能暗暗攥紧拳头还不能拿她怎么样！
看他不说话了，颜安也不弹琴了，赶紧倒杯茶递给如花，“好哥哥，别生气，咱们开门做生意的，不就是为了钱么，你开红楼是挣钱，但你怎知改成戏楼就不挣钱了呢？说不定戏楼还会比你以前挣得更多了呢？”
如花不接，也不想理她。他现在气得不是挣钱不挣钱，而是生气颜安平白无故就来插手他谋生的家业。
颜安只得朝他坐进一个位子，拉着他的胳膊哄道：“好哥哥，我知道你辛苦。这么多年操持着这么个买卖不容易。身为男子，在这样的世道里，能活得像哥哥这般潇洒体面的人，反正我这辈子是没见过第二个！”
好听话谁不喜欢听，如花也不得不接话道：“我这叫什么体面，人大财主家的正牌夫郎那才叫体面呢！”
颜安一听他还愿接自己的话，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赶紧继续追捧道：“诶，那体面有什么了不起的，再体面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家里的小夫侍们随便在妻主耳边吹个枕边风，做得再好的正牌夫郎也里外不是人了！哪像我们如花哥哥，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哪个吃里扒外的敢在外人面前说你一句不好？你可不比那些表面光鲜、内里稀烂的正牌夫郎们潇洒多了么！”
这话可算是说到如花心坎里去了！
他开这红楼许多年，多少有钱人家的正牌夫郎隔三差五的就跑到他们楼里来捉奸，自己管不住自家妻主，却怪他们正常开门做生意的不是，不是各种数落，就是各种瞧不上眼，站在他的地盘里，还什么话难听骂什么，那趾高气扬的嘴脸，如花早就恨透了。
往日里，如花只恨自己入了这行的身份跟人家不能比，可如今听颜安把这里外话一说，他憋了好几年的那口恶气可算是顺快多了，当即拿起颜安刚递来的茶就笑着呷了一口，“那倒也是，我活得的确不如他们高贵，但这么多年来来往往的，每次看他们气得到我这里和妻主吵得不可开交，我在边上别提多偷着乐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已凑到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闹过后，颜安又继续加足马力，“要我说啊，我哥哥的好还不止这些呢！你光比那些正牌夫郎活得好有什么，咱就是对比同行，我哥哥也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一说到这里，如花的腰杆立刻就挺起来了，“那可不！我家姐可是县衙里的主簿大人，全县所有人的户籍都要经她手的，就这关系，他们其他三家哪个能跟我比？”
“是是是，我哥哥就是比他们都厉害！”颜安笑着恭维，“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些。在我看来，身份地位都是娘爹给的，若要拿这个跟别人比，那只能说明你投了个好胎，可要在这世上活下去，比身份地位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能力！”
颜安说到这里顿了顿，如花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颜安不好意思的一笑，“其实哥哥不知道，自打那天认识哥哥以来，我就对哥哥，”
卧槽，如花本还打算听她说点什么高深的呢，没想到是这样的话，直把如花吓了一跳，“你，你该不会对我……”
颜安差点仰倒，“哎呀你想哪里去了，我家里六个夫郎呢！”
如花亦好险松了口气，他就说么，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家里六个貌美的夫郎不要，能看上他这老货！
“我是说，我就对哥哥很是感激！”颜安继续解释道，“想我之前那臭气熏天的样子，以前哪家红楼见了我，不是骂我就是拿大棒赶我，唯有哥哥，在我那么落魄的时候依然把我请进这店里来，又是陪我吃酒又是和我说笑的，你说我这心里，对你，能不感激么？”
这话如花就有些不信了，不满地朝她翻了个白眼，“你感激我还坑我？”
“一码归一码！那你还骗我卖夫郎呢，难道我还要乖乖送给你吗？”颜安正色道，她之所以会说感激，是她真的看上了如花的能力。
一个坏人之所以让你觉得他坏，就足以说明他在某些方面是能力突出的，这点你不得不承认。但可恨的是他却将这份能力用错了地方，如若颜安可以从此带领如花走向正途，那在未来的财富之路上，如花必然会成为颜安最大的助力。
“我是想说，单就哥哥你这为人处世，就是其他三家红楼比不了的，你对我这样的人都能礼贤下士，单凭哥哥的这份能力，不管把你放在哪个行业，哪怕是去到大财主家做正牌夫郎，你都能游刃有余做到最好！”颜安淡定解释。
如花听了这番实在的夸奖，心里是美滋滋的，但面上还是傲娇地冷哼着嘟哝了一句：“哼，做得再好，到头来还不是被你坑了五成利！”
颜安只当没听见，又继续对他分析道：“可是吧，你说咱们人活一世，到头来求的是什么呢？那正牌夫郎过得是不如你潇洒，但有一点，你不得不承认你不如人家。”
如花心里不屑，就不喜欢听她说别人好，“良籍吗？哼，实话告诉你，我如今虽干得还是这行，但自打我这寻芳楼开张之日起，我的户籍就已经是良籍了，要不怎么能独自料理这么大的买卖呢！”
然而颜安却淡淡道：“人家有后。”
只两个字，瞬间便把刚还不屑一顾的如花鼻子都说酸了。
“人家正牌夫郎，即便前半辈子日子过得再不舒心，但只要妻主给生了个女儿，他的后半辈子就都不用愁了。可你呢？像我哥哥这么优秀的人，在这行当里一个人风风雨雨经历了这么多年，这将来要是老了，干不动了，你挣得再大的家业又有什么保障呢？”
颜安说得轻描淡显，却把如花的眼眶都说红了，赶紧掏出帕子遮掩道：“呜呜，快别说了，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都不想这些，今儿个有曲今就唱，哪管什么明天不明天的，大家的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颜安赶紧挽上他的胳膊，“所以啊，哥哥，你也知道这一行其实并不好过，那我们为什么不换一行呢？人活一世，到头来不就求个善终么，你不想下半辈子有着有落、安安稳稳的过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一旦入了这一行，名声就坏了，我们只要走出这条街都会被人看不起，那哪能是说换一行就换一行的？”如花一边抹泪一边无奈地解释道。
可颜安却坚定道：“以前或许不行，但如今你有我啊！哥哥如若不嫌弃，咱俩今儿个就结成异性兄妹，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少不了你那份！只要你今日决心弃恶从善，日后我若有了孩子，你就是他们的亲舅舅，对你养老送终就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养老送终，那是如花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是听到了这几个字，如花已是泣不成声，妆都花了，索性趴在桌上就大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
颜安也是一声叹息，只得轻拍着他的后背安静陪坐着。
待到如花的情绪稍稍缓和了，再次开口劝慰道：“其实我们做人吧，别人看不看得起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自己看得起自己！
你说哥哥你，治下，一个人能把这楼里的百来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对外，但凡客人进门，你就没有不左右逢源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就是对上面当官的，你都有你家姐给你长势撑腰！你说咱这么要能力有能力、要手腕有手腕、要人脉有人脉的奇男子，到底哪里比别人差了？
以前我们是日子过不下去不得已，现在我们既然已经不缺钱了，想把日子过好有何不可？
人的三六九等不是靠身份去分的，是靠品德分的！
咱以后做了正经买卖，他日出门要是有人再看不起你，那是他们没有口德，于你有什么错？
咱只要把咱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行了，下半辈子安安稳稳有保障，谁管他们哪天遭殃，你说对吗？”
听了这番话，如花总算把心里的顾虑全打开了，当即起身去里屋对着镜子补好了妆才出来。
再次坐下的时候，如花的心境也开放多了，“其实你要开戏楼是好事，但你要知道，在双河县这个地方，开戏楼都是一阵一阵的，有好本子，才有好戏楼冒头，可若要长久经营，却是很难的。尤其是在花街这个地方，孝敬银子可不是说说而已，若是没有，”
如花说到这里也不知该怎么说了，颜安却胳膊支在桌上，单手撑着侧脸笑看向他，“哥哥这是同意了？”
如花顿时就不好意思了，刚他的眼睛都哭肿了，他最怕别人看到他不好的样子，赶忙侧过身避开她道：“我，我是担心你的戏楼开不下去！”
“呵呵，这点你就放心吧，妹妹我别的本事没有，挣钱的眼光还是有一些的，”颜安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你瞧，话本子我都给你带来了，你只要找个懂行的师傅给排成折子戏就行。”
如花接过，打开第一眼便是满篇漂亮的精致小楷，字迹清秀干净，却也透着沉稳刚毅，落笔之从容，足能看得出书写者的自信洒脱、心性豁达。
开篇第一章便是：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如花闲暇时也看些话本子，鬼怪妖精的也有，但都是什么落魄书生巧遇狐狸公子来报恩、最后黄粱一梦情难全的情爱故事，第一次看以石猴为主角的冒险故事，新奇是新奇，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演出起来，双河县的人能不能接受。
如花有些吃不准，但只看着这满篇漂亮的字迹和流畅的文笔，他还是喜欢的，“这是你写的？”
“算是吧。”颜安不想解释的太复杂，好不容易说服了如花，中间再插一个“我朋友”，实在没必要。而且她的目的也不是要靠这话本子出书牟利，她只是希望能尽快排成曲目，先解决了寻芳楼里强买强卖的问题才是大事。
“算是？”如花疑惑。
“反正在这双河县，这本子只有我才能拿的出来，其他你信我！”颜安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如花也不再追问其他，只想不通道：“你既有这本事，为什么不好好考个功名？”回想她之前臭气熏天、不学无术的样子，难道都是装的吗？
颜安笑道：“功名什么的不重要，我连双河县的事情都没搞明白呢，还操心什么外面的事情。咱现在就说楼里的师傅能把话本子排成折子戏吗？”
其实颜安那天买话本子的时候也买了两个戏本，单纯把话本改成折子戏看似不难，但其中的曲牌唱法太多了，颜安以前毕竟没操作过，对戏曲方面也不是很懂，所以还是找个懂行的老师傅先带一遍为好。
如花看着她都皱眉，“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女子哪有不想考功名的，别人都上心的事情，她怎么一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