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寒门之路

    当羊儿给我拉开车后门，我才反应过来，到他车这儿了。我扫了一眼车标，猜测这车大约在十万左右。想当年，和寝室同学讨论车的时候，都不知道这牌子的存在的。如今，就算弄这么一个车还要费些心思，但疲于奔波又习惯了公交地铁的我也不着急了，还会拿上不了牌当借口。

    他给我开后门，那副座肯定是有人了。我看了一眼，是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

    “是嫂子？”我问。以前我一定会问：“是弟妹？”

    嫂子模样一般。我们这里的水土养人，很多姑娘的脸蛋、身材、皮肤都是一等一的好，可这嫂子除了占有一个不错的丈夫，其它的都没有占着。可能仙女终归要落入人间当普通的女子吧，那时候想要娶的女神，似乎失去了光彩，也不知道是不是嫁了豪门，还是嫁了地中海。很多人能娶的，也是他们衡量过后认为适合结婚的。或者他们认识了什么叫婚姻。很不幸，我还在追逐我以为的爱情。

    简单地聊了一些之后，我了解到，嫂子是羊儿的高中同学，后来上了个市内的大专。

    “你后来上高中了？怎么上的？”我问，在懂得察言观色之后，我看到羊儿有那么一刻收敛了他的笑容。我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这正是他的伤心处吗？

    随后，他给我讲了他怎么上高中的事。

    八哥出事以后，他父母要羊儿爸妈赔钱，赔二十万。他爸妈是承认多少赔一些的。这件事并没有落定，八哥父母和他爷爷又闹起来来了，于是，羊儿他爸便偷偷将他带到了南方沿海城市的某个以电子生产出名的镇里。八哥的父母竟然并没有不依不饶。

    见没有什么风声之后，羊儿他爸将他塞进了他所在的那个小厂的流水线上。他每天都乖乖的上班下班，只是无论在厂里还是在家里，他都不吃饭，直到晕倒在流水线上，旁边的工友一碗白糖水罐下去，醒来，这才吃了一些东西。

    他父亲以为他是因为八哥的死受了刺激，安抚了一番，让他回家休息了。

    后来，他又开始不吃饭，他父亲横了他一眼，他没有理，于是他父亲啪啪两个耳光扇得他耳朵里嗤啦啦响。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厂里上班有多辛苦，你看不见吗？你整天闹，闹，闹，你都快成人了，站着比我都高了，非要打你骂你你才听话是不是？你成绩不是很好吗？你是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

    “我就要读书，我不想跟你一样，一辈子就待在这么一个破厂里跟个奴才一样！”

    “啪”，又是一耳光。

    “你读书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默默无声地去了厂里。

    接下来，他还是没有吃饭，工作该干的还干。最后，他父亲妥协了。

    “你想读书就让你读，明年复读一学期，参加中考。要交点高价（择校费）就交吧。免得你将来埋怨没有让你读，但是话说好，你如果考不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就别怪我了。”

    有了这样的承诺，他开始吃饭了，吃饭也香了。因为本身是计件的工作，又因为这一个月的闹腾，他拿到的工资在厂子里垫底，但是第二月便到了中上水平。因为将来上学要用很多钱，所以他的工资一分钱没要，都给了他父亲，几个月，没有买一件衣服，没有为自己买一点吃的。

    到了该回家复读的时候，他父亲好像把这事给忘了，于是，他再次上演绝食的戏码。

    “别在那里做那样子恶心人。我能把你养这么大，还在乎多供你几年学吗？”

    他复读了一学期，参加中考的成绩却并不理想，只能进县里排第二的高中，他父亲有些不乐意了，他对他父亲说：“这也是重点高中，而且不用交高价。”

    听他讲得，我心里有些酸酸的，比他当时管我要冰糕时要酸很多。我不知道是可怜他还是可怜那被束缚的命运。我以为，他是一个不会屈服的人。

    嫂子应该是第一次听她讲这事，她几次去擦眼泪。虽然不太好，但我想有人为自己流泪，一定很幸福吧？当时，他父亲看见他几天不吃饭的时候，也是心疼的吧？

    在他妻子怀里，他的孩子，变得安静了很多。不知道他长大以后，听到他父亲的经历，会有怎样的感受，毕竟，上不起学的时代正逐渐过去，他也一定会尽力满足孩子所需要的一切。

    我当时比较幸运，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因为学业确实很重，很少出去玩，也不知道他就在另一所学校上高中。

    我虽然在不错的学校，但是因为英语差的关系，也只能考个专科，最后3+2拿到本科学历。而他呢，最终没能踏入大学的校门，“寒门贵子”之路最终没能铺出这个县。

    “你知道吗？就像老张（我们初中的语文老师）讲的，奴性，我身上就有，就像贴在上面一样，撕都撕不下来！尽管我费尽心思上了高中，但是上学的时候，我还是翻墙去过网吧，也半夜和室友一起看小电影，也谈恋爱。”

    “要是你不谈恋爱的话，你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嫂子打趣说道。

    “后来，勉勉强强考上个二本，费尽心思，就落这么一个结果，我觉得不值，累，太累了，我不想上了。”他说。

    从他的语气里，我能听出他心里的一百二十个不甘。之所以这么说，还不是要个面子，尤其在我面前。

    “还是我羊哥呢，一个二本说不上就不上了。”

    “没有，他父亲生病了，在医院花了二十多万，而且以后不能去进厂了。”嫂子说。

    我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我明白了他不上大学的真正原因。

    “其实，当我有了孩子，我才明白做父母的不容易。有时，我觉得当时跟父亲较那个劲干什么。现在，买一块雪糕，自己就吃了一口，孩子要，不还得给他我埋怨过我父亲，为了点钱，过年都不回家，开家长会也去不了。我们无法看到他们那一代人的无奈，因为现在时代好了，将来时代更好，小家伙长大了，也很难看到我们的无奈。你看他们，谁还会去滚铁环，谁还会去玩泥巴？谁还会做陀螺？随便一个玩具不得几十上百？就说那溪里的螃蟹吧，我自己都不敢给他吃。”

    是啊。我们接下来扯了一些小时的事，其实想和他谈谈朱瑞年的事的，因为朱瑞年是有可能改变他人生的方向的，几次话到嘴边，终于问了个不同不痒的问题：“你去看过朱瑞年吗？”

    “没有，我有什么理由去看他？”

    我想也是。我就要到了，想着给孩子拿三百块钱做见面礼，他们都伸手去挡。

    “这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们的，你们怎能不要呢？”我也找不到一套新鲜的说辞，只能按亲戚们的老一套的说辞，硬塞进了嫂子的包里。

    后来我又遇见了一同学，无意间聊起了羊儿的事情。

    “确实，羊儿人也挺好的，也很聪明。当年上学的时候，韩舒梅都会给他生活费，本来她家还想供他上大学来着，只要他愿意跟她结婚。但后来他父亲手术花了一大笔钱，是韩舒梅们家出的。他不好意思再让她家再供他上大学，便和她结了婚。”这位同学说。他也没能上大学，在镇子上做点生意，还不错。

    “你说他要是上了大学，还会不会和韩舒梅结婚？”

    这个问题，我不想再讨论下去了。别人的生活，为什么要沦为我们的谈资。

    当时，我下车后，看见他们往家奔去，觉得很平安，很轻松。因为我能看到他勇敢地面对现实又不抛弃希望的信心。就算他这一辈折了翅膀，也会努力让下一辈的羽翼变得更加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