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民工
萧等闲想着,转身走进菜园子里。
菜园子里,打好的几个菜池子里,已经种上了不怕冻的蔬菜,再过几天,就会有嫩苗破土而出。
萧等闲走到最边上的韭菜池子,将覆盖在韭菜上面的棒秸秆给翻开,让韭菜也晒晒太阳。
韭菜长出点点的嫩绿色,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吃上第一茬的韭菜了。
韭菜是好东西,种下一次,能连长个三四年。且冬天零下几十度的情况下,韭菜根也不会被冻死,来年春天就能缓过来,继续发芽,长出韭菜。
不过,长出来的韭菜幼苗还是怕冻的,萧等闲每天晚上太阳落山了就用棒秸秆把韭菜盖住,等第二天有太阳了再给掀开,每天重复两次,一点也不觉得烦。
一般在秋天上冻之前,把蔬菜都收回去之后,就得把地挖一边,目的是把土翻松软,把地下的虫子、虫卵翻上了,晒死或者冻死。
地里的害虫很多,像是地蚕这些,就是在和人抢粮食,个个养得粗粗壮壮,好好的大土豆,被它们吃得只剩下一层皮。
农村人对这些害虫真是深恶痛绝,可惜,这些东西深埋在土里,即便是翻土,能杀死的也有限。
萧家人出民工,一连出了三天。为了多赚点公分,萧家三兄弟夫妻都去了,老爷子也想去,但兄弟三个给拦住了。
老爷子很不高兴,但萧满仓说:“咱村过了五十的,没一个人去,你老要是非得去,那村里人非得在背后戳我们兄弟的脊梁骨不可!”
这话说得很严重了,为了子孙的名誉,萧铁柱就只能作罢,但也跟着他们的时间走,早上跟他们一起出门,去巡视自留地。
老爷子这人,只要有空隙,每天都会去自家自留地走一圈,即便现在秧苗还没长出来,他也愿意去,哪怕什么都干不了,就在地边坐着抽烟,他也觉得心里踏实。
萧家人每天吃完早饭就出发,下午两三点钟就回来了。
可是这一天,一直到日头挂在西山上,眼看就要沉下去的时候,还不见人影。
萧等闲和萧和平把饭热了又热,才见到王杏花大跨着步走进来。
头上裹着的绿头巾上沾满了黄土,脸上、身上也覆盖了一层,脸上晒得有些发红,右脸上那块冻疮隐隐发亮,有点要往出流水的感觉。
萧等闲忙将晾好的凉开水递给她,她接过里“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才停下喘口气。
“大娘,今天咋这么晚?”萧等闲等王杏花喘匀了气,才问道。
王杏花抹了把嘴边的水渍,水和手上的泥土活在一起,混合成泥浆,从手背上滴下来。
她甩甩手,蹭了下脸颊,撇撇嘴说:“还不是公社的一个姓杨的小年轻干部,说话一套一套的,说咱们要以生产队为单位比赛,得有勇争上游的精神,结果别的大队那些人,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喊着号子说要勇争第一,到点了也不走,非要今个就把树都栽完喽,咱大队的人也不能落后,就只能一块陪着干,刚刚要不是有个赵家沟大队的妇女晕倒了,不定得干到啥时候呢!”
黄土梁距离村里直线距离大概是两三公里,是个纯黄土的平整的大梁,被附近几个村子围在中间,最上面几乎寸草不生,只要一刮风,附近这片区域上空就都被一层黄呼呼的尘土弥漫着,最近几年越来越严重,据说县城也被波及到了。
这次给黄土梁种树,是县上新来一个副县长组织的。这位县长不久之前来这边考察过,说这边水土流失严重,要种树来固土,防止风沙,不久之后,他就从刚组建不久的四平山农场调拨来一批树苗,让附近几个村出民工栽种,也不出白工,一个民工一天给4-8个公分。
这个政策,第一天出民工的时候还不明朗,还多人都以为是出白工,就没去,可是听说给公分之后,附近的村民自然争相都要去,想要去的人多了,公社就开始挑拣了,那些力气小、干活慢、爱偷懒的都给刷下去了,而萧家6口人凭着实力都被选上了,这也算是最近这两天萧老爷子最骄傲的一件事。
在黄土梁上种树着实不易,树苗都是被人工抗上去的,挖坑也难挖得很,黄土梁上是有一层宣软的黄土,但是要想让树扎根,必须挖深,下面的土瓷邦邦的,跟石头似的,一镐头下去能蹦出火星子那种。最累的是要往返从山下挑水浇地,体力不好的人根本支撑不住,饶是宋二女黄小翠这种平时农忙时候能赚7、8公分的都给累成这样,就可想而知有多辛苦。
但黄土梁却是孩子们爱去玩的地方,好些个孩子喜欢在那里坡上坡下的疯跑,因为都是宣软的黄土,摔倒了也不怕。还有胆大的孩子爱爬上比两个成人加在一起还高的坎子上,比赛着从上面跳下来,觉得惊险刺激。
萧等闲没跳过,黄土虽软和,但万一有个寸劲,保不齐能把腿摔断喽,她可不去冒那个险,不过,她喜欢去黄土梁去捡一种叫石猴的东西,硬硬的白白的,有大有小,有的还能看出形状来,像小狗的,像牛头的,捡回来放在家里,当个小玩具一样,小时候,她爱带着这些石猴们一起过家家,想象出来一个又一个故事。
“对了”王杏花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来,得给萧等闲:“下梁的时候捡到的,记得你小时候就爱摆弄这个。”
萧等闲接过,一脸惊喜,这是个手掌心大小的石猴,两头尖中间鼓,特别像一条鱼。
“大娘,你真好!”萧等闲发自内心的说。
王杏花就笑,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冻疮,边笑边去拿笤帚扫身上的土,见院子里头的洗脸盆里还有水,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就过去洗手洗脸。
萧等闲欣赏了会小鱼,摸了又摸之后将小鱼小心的放在口袋里,这才有看着王杏花问:
“大娘,大爷他们呢?”
王杏花洗着脸,脸盆里的水立刻成了黄澄澄的泥浆子,她将水倒了,又换了盆干净水。
“他们在后面,脚程太慢,我不耐烦等就先回来了!”
萧等闲不仅笑了起来。
大娘走路快、干活快村里的男人都赶不上,村里有人背后讲究大娘,说她是劳碌命,没福气。
萧等闲却不觉得,大娘赚的公分和男人一样多,里里外外一把抓,在这个家里不说人人尊重吧,但大面上没人敢跟她争吵,有地位、吃得饱、穿得暖、不受气,对于农村妇女来说,就是一等一的好日子了。
要说她这样还算命不好,那整个赵家沟公社大概也没有几个妇女算是命好的。
过了一会儿,萧家三兄弟还有萧解放回来了,又过了大半个钟头,宋二女和黄晓翠才相携着,一脸疲惫的走回来,这个时候,她俩倒是难得的互帮互助起来。
这两人一进院,也不顾得说什么,就分开了,各奔自己的屋里去,带着一身的尘土就往炕上躺。
不过宋二女在看见萧等闲时,还是拿出了力气,狠狠的剜了一眼。
萧等闲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她觉得,如果这会儿宋二女不是累得说不出话来了,一定会劈头盖脸训她一顿的。
看到宋二女这样,如果是原来的萧等闲还会忐忑不安,在意、猜测。但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现在的萧等闲心里头很平静,不再难受。
萧等闲回到锅台边,伸出手摸摸锅盖,高粱杆子钉成的盖顶热乎乎的,热气从盖顶的缝隙溢出来,有些虚手。
这几天他们的吃饭时间跟着出民工的人走,早上早早吃饭,下午掐着他们回来的时间做饭,今天他们回来得实在是太晚了,爷奶他们就发话让先吃了。也因着家里人都出去干体力活了,这几天做的也都是好饭。
锅里头还冒着热气的是棒子米粥。用的黄灿灿的去了皮的棒子米,加了点紫红色的饭豆煮成的。头天晚上就把棒子米和饭豆泡上了,今天上午开始烧火用小火咕嘟着,开锅的时候又放了点碱面,煮得软糯香甜。
棒子米和饭豆都是自家自留地里种出来的,饭豆种在玉米地里,到时候豆角秧会沿着棒子秸往上爬,就不用单独架秧了,省事。结出的豆角老一点的摘回来熬着吃,嫩一点的切成豆角丝晒上留着冬天吃,再留一部分不摘,留着长豆,等秋后收棒子的时候摘回来,那时候皮都干了,拨开皮之后,里面是圆鼓鼓的豆子。
这些豆子面,微微带点甜味,可以加在棒子米里头一起煮着吃,也可以包在饽饽、年糕里头做豆馅,特别顶饿。
“大娘,饭在锅里头温着呢,这会吃不?”萧等闲问。
大娘走进去,直接坐在平时烧火坐的小板凳上,说:“吃,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萧等闲就拿出个粗瓷的二大碗,先把浮头的一层油皮盛在碗底,又挑拣着饭豆,给王杏花盛了满满一碗。
然后朝着外面喊了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