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狗跳
大娘指指西屋小灶上的粗磁罐子，对着她笑说:“看你头发上还沾着树叶呢，小辫子乱呼呼的，这里不用你了，赶快梳头洗脸去。罐子里你捂着热水呢，去把洗脸盆拿出来，我给你舀热水。”
萧等闲抬手往小辫子上摸摸，果然捏下一片枯树叶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的。她把树叶塞到灶膛里，对着大娘弯了眼笑笑，然后出了堂屋，往二房所在的东次房而去。
东次屋是从东屋里头截出来的，本来是从堂屋过去，穿过东屋才能去到那边，后来宋二女觉得不方便，就把东屋中间加了堵墙，又在房前开了道门，直接从院子出入，后来三叔结婚时，也将西屋弄成这样。
现在东屋住的是爷奶和她，东次屋住的是萧家二房，除她之外的一家五口；西屋住的是大爷一家四口，西次屋住的三叔一家三口。
她平时住是在爷奶住的东屋，但东西物品都放在自家的东次屋，洗漱也在那里。
推门进来，就看见宋二女急荒荒的往被子垛底下塞着啥，见她走近了，眼中的心虚转瞬即逝，索性往她刚刚藏东西的地方一靠，眼神不悦的看着萧等闲，正要开口，就见自家小儿子一把抱住萧等闲的腿，仰着头，脆生生，带着些委屈的撅着嘴巴喊:“大姐，你去哪儿了呀？我醒来都找不见你！”
萧等闲笑着，弯腰将弟弟萧文化抱进怀里，这个在她背上长大的孩子胖了些，只是走路还走不利索，两条腿弯曲着，站不直。她抱着很是费力，安抚一下后，就赶紧将他放下来，哄着他说:“我去给小五子弄好吃的去了呀！”
萧文化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五，小名就叫小五子。
小五子听到，眼睛一亮，说:“那你给我弄什么好吃的了？”说到好吃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劲儿的推着萧等闲往外走。
“等大姐洗洗脸再带你出去好不？”萧等闲用商量的语气和小五商量着，把他当成个大孩子样。
萧文化认真的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小五子，别缠着你大姐，到妈这边来！”
那边宋二女开口说道。
萧等闲这才转过脸去，不咸不淡的叫了一声：“妈”。
宋二女穿着打了补丁的偏襟盘扣棉袄，领子、袖口绷了块旧布，一冬天没拆洗，旧布上面发亮发硬，有些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从袄袖子里掏出一块褪色发黄，泛着毛边的绸子手绢，擦了擦鼻子，然后从喉咙里头，含糊不清的答应了一声。
小五子抱着萧等闲大腿的胳膊紧了紧，嘟着嘴说：“我不过去，我要跟我大姐玩！”
宋二女立时竖起眉毛，把手帕团了团，又塞进袄袖子里。顺手拿起笤帚疙瘩，假装要打小五子：“你过来不？不过来我就打你了！。
小五子却知道这只是吓唬人的手段，这笤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并不害怕，声音反而提高了些：“就不过去！”
宋二女气得一把将笤帚扔过来，萧等闲闪身一躲，笤帚擦着她的衣服砸到靠墙放着的柜子上，有用柜子上重重回弹，落在地上，溅起些尘土碎屑。
萧等闲大眼睛盯着宋二女，说：“妈，你这不是打小五子，是想打我吧？”刚才她要是不躲，这把笤帚恐怕真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宋二女眼神闪到一边，梗了下脖子不承认：“无缘无故的，我闲的啊，我打你？”
萧等闲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就使劲的往宋二女藏东西的地方看了看，然后蹲身从柜子底下拖出盆子来，又从柜面上找出个断了两个齿的木梳，将梳子放进盆子里，一手牵住小五子：“走，跟姐出去洗脸去，大娘把饭做好了，咱马上就吃饭了。”
小五子使劲点头，跟着萧等闲从西屋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自家亲哥萧希望了，还在西屋房花下坐着，认真的看书。
萧等闲觉得自己的手被小五子使劲的拉了下，她忙侧低头，就见到小五子一脸神秘的样子，小声说：“大姐，你蹲下来，快蹲下。”
萧等闲不明白这小精豆子要干啥，但还是听了他的话蹲下来，马上，就觉得嘴里头被个温暖的小手塞进去一个东西，有浓浓棒子粒的香气，她一咬，嘎嘣脆，是闷炒后的棒粒子，甜甜的，想必还撒了糖精。
她瞬间就明白刚刚宋二女往被子垛底下藏的是什么了，嘴里头的棒子豆甜得发苦。她对着小五子笑笑，拍拍他的小手。
不一会儿，大堂哥萧解放抱着东屋那沉重的草帘子出来，萧等闲忙跑过去将两边的木门都大打开。
大堂哥从草帘子里头抬起头来，冲她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黝黑的脸庞上沁出些汗来。这个草帘子有多沉，萧等闲可是清楚的，她忙又跑过去，帮着往起抬，小五子也跑过来，吭哧吭哧的仿佛真的用了很大力气一般。
大堂哥将草帘子放到偏房窗子底下，这才擦擦汗：“大妹，饭好了，进屋吃饭吧。”
萧等闲点头：“大哥，你先回去吃，我洗洗脸就回。”
大堂哥点点头，进屋去了。
萧等闲舀上凉水兑热水，在院子里好好把手脸洗干净，重新梳好小辫子，又把小五子的手脸给洗干净。
温水扑在脸上很舒服，小五子嘻嘻的笑个不停。
萧希望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瞅瞅他们，皱紧眉头，很不耐烦，大概是觉得他们吵到他学习了。
这时候，大娘的高亢的声音从东屋传出来:“吃饭了！”
萧希望“腾”的一下子就从板凳上站起来，书从膝盖上滑落，他也没注意，风一般的从萧等闲身边窜过，进屋去了。
“书……”
萧等闲张着嘴巴，刚吐出一个字，眼前已经没了萧希望的身影。
“三哥的书掉地了。”小五子说。
萧等闲点点头，走过去，将书捡起来，轻轻掸去粘上的土，又摸了摸封面，翻了翻。她知道，这是萧希望的语文课本。她翻来，一页一页的看，可惜，这些方块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闲丫头，进屋吃饭了！”
大娘的声音从东屋传来，催促着她。
萧等闲连忙答应一声，轻轻将课本放在萧希望坐过的小板凳上，然后牵着小五子进东屋。
东屋草帘子被摘下，换上个掉得看不清本色，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帘，萧等闲掀开帘子，将小五子抱过门槛。
东屋炕上，爷奶大爷大娘爸爸和三叔盘腿围坐在木方桌旁，其他人围坐在他们身边。
方桌上，摆着一笸箩热气腾腾的饽饽，一盘咸菜，还有一大瓷盆鲜翠欲滴的大酱拌香蒿芽。
萧铁柱先动了筷，其他几人纷纷拿起筷子奔向那盆菜。
家里的饽饽不需要争抢，都是定量的，爷爷和萧满仓三兄弟干的是最累的活，理由应该多吃，奶奶和大娘，一个是长辈，一个是家里外头一把抓，也理应多吃，大哥萧解放是半大少年，能当大半个劳力使了，也理应多吃些，而剩下的妇女还有孩子就相对的得少吃些了。
这个家庭里头，一向是按劳分配的，不至于挨饿，但也绝不能敞开肚皮使劲吃。
不过，每天大娘做的饭食都会有多余的，这些是留着，白天谁饿了，就可以跟奶奶申请吃一个半个的，但这个时候奶奶通常会让去问大娘。
大娘是这个家庭里的实际后勤主管，奶奶几乎把所有的权利都下放给大娘了。
至于大娘同不同意？
那就得看你是不是有正当的理由了。
给家里又犁出一亩荒地？吃，一个够不？再来半个！
出去疯玩了半天，玩饿了？呸，我看你想吃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