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蚀阴和画殃就这样安静地等着,等到日暮西垂,等到华灯初上,直到一声轻微的“吱呀”传来,带着一身风雪,言辞终于归来。
“今日怎的回来的如此之晚,是被那些庸官给耽搁了吗?”蚀阴起身,颓靡的精神头瞬间一扫而空,他亲手接过言辞递来的黑色外氅,又把它递给了身后的画殃。
“没有,只是想晚点看见你而已。”言辞的神色说不上有多么冷淡,也说不上有多么热切,就像是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客人,保持最基本的礼仪也只是他多年来的家教涵养。
“你倒也不用计较这么久,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那日被你一激,搞得我的神躁症又犯了,才会不知轻重地对你,事后我也很是后悔。”蚀阴拉过言辞冰冰凉凉的手,本想握在手中给他暖一暖,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比他的还要冰冷。
“我知道,你解释过很多遍了。”言辞任凭对方给他冰手,眼睫微动,眼中装的是他一贯的温雅,可却难以覆盖那隐藏在深处的冰冷。
蚀阴朝身后挥了挥手,画殃行礼退下,无形的风雪穿过他单薄的衣衫,以近乎贪婪的姿态将他拉出门外,瘦弱的指骨掩过门扉,将屋内的光与热彻底隔绝。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用时表佳,弃如敝履,这不一直都是他的命运么,早该习惯了才对,可是为什么,指尖还会发冷?
“你们文人都喜欢高洁,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些日子我可都没碰他,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吗?”蚀阴抓起言辞的指尖,亲昵地放于唇边,眼神晦涩难明。
“我不过是一个肮脏的阉人,你又何必留恋。”言辞以一种近乎乖巧的姿态说着,透着股令人心碎的脆弱。
“脏才好,脏了才能跟我这个阴沟里的污泥混为一谈,我就是看上了你心肝俱黑这一点,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救你了。”蚀阴难得笑得没有那么邪恶,有些人心黑,长得就跟反派似的,而有些人的心也黑,却纯良地像个大善人,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言辞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贴近了蚀阴,双手环住蚀阴,顺着他强健的背肌上滑,然后暧昧地滑至脖颈,狠狠勒住!
蚀阴不得不扬起头颅,他眼中笑意未减,反而愈发兴奋,血液在血管中激走,在心间激起一阵又一阵颤栗。
“谢谢你,救了我这条烂命。”言辞在他唇边温柔地吐息,眼神温柔,手底下却越发狠辣。
“不客气,毕竟是有代价的。”蚀阴喉结滚动,轻而易举就挣脱了言辞的束缚,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就要走向床帏,即将迈步前,却感到了胸膛前的轻微阻力。
“怎么了,今晚不愿吗?”蚀阴虽然渴望,但也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经过上次的阴影,言辞好不容易才有所妥协,不能再让他被吓跑了,所以蚀阴又克制地把他放下。
言辞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扯开了自己的腰带,衣服被一件一件敞开,冷白的肌肤遇到冷空气的刺激,泛起了阵阵粉意,他按捺住自己想要发抖的颤意,拉着蚀阴走到他刚刚躺了一下午的椅子前,素手一推,蚀阴就仰躺进了那一堆温暖的毛茸物中。
“我要在这做。”言辞笑了,像是一朵盛开在绝壁之上的花朵,诱惑之下埋藏着的是闻风而来的无尽绝望。
“好。”蚀阴看着言辞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嘴角的笑意越拉越大,最后几近于癫狂,两个疯子相互依存,简直可笑!
言辞有的时候是真的十分唾弃自己,为了生存,为了利益,竟然什么事都做的下去,也是,都被人踩到泥里了,还怕会更脏吗?
我无所不有,因为我一无所有,把失去的尊严发挥到最大的价值,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院外飘着的风雪更大了,画殃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赏雪,残灯孤影,竟显得有几分落寞,他不禁自嘲,一件穿久了而被人厌恶的衣服,有什么好顾影自怜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真是恶心,况且,他本就不值得……
风攒雪动,靠近院墙旁的一棵大树上,有什么东西被猛然增大的风力给刮了下来,直直掉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画殃动了动眸子,没有理会。
屋内的声响不断,毫无保留地把欢愉与痛楚传达的淋漓尽致,生动地好似历历在目,画殃歪了下脑袋,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向发出异动的角落走去。
那是一只被冻成冰雕的鸟,通体漆黑,许是一只不小心落单的乌鸦,倒是跟我一样呢。
画殃冷眼看着这只可怜的乌鸦,沉默良久,然后转身离去,可是才走没几步,又回过了身。
一只死鸟,留在院内也是晦气,再说,乌鸦本就晦气,还是让它回归自然吧,毕竟跟我一起被关在这院子里也是挺无趣的。画殃如此说服自己,弯腰低头,准备把这冰雕捡起,只是手指刚刚触碰,脑中的意识就被瞬间抽离。
周围白光晃动,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想要用手遮挡,却是徒劳,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让他不能反抗。
“竟然真的有用!”元霄惊喜地叫道。
一阵脚步声逐渐向他靠近,总共有三个人,画殃抬头望去,即使什么都看不清。
脚步声顿立,那个比较轻快的少年音再度响起:“哇,这人长得好精致,好漂亮呀。”
旁边有一个成熟清冷一点的声音咳了咳,身旁气感流动,那个少年好像因此站了起来。
画殃,曾深得酆不澈宠爱,后与蚀阴合力反叛,运用洪炉炼化了魂灵黑晶,不知为何得以在人间长存。另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这人说话气度不凡,仿佛自带净化效果。
视线终于得以清晰,画殃看清了眼前三人的面貌,俱是上乘,根据他们说话的性格特点,倒是能与心中的那些名字对上号了。
“你们抓我没用,蚀阴在院子里面。”他倒是干脆,二话不说就把自个的主子卖了。
“你要是没用,我们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还请道友出手相助,帮我们击杀蚀阴。”梵音道。
“我为何要帮你们。”画殃笑了,魅惑丛生,元霄悄悄捂着小心脏深吸了口气。
“你不帮,我们就杀了你。”沈思渊平静地说出了这个生死威胁。
“以命相要,也要我怕死才行,而死亡,恰恰是我最熟悉的东西。”巧目盼兮,怡然魅兮,他是真的不怕。
沈思渊皱眉,又要说些什么吓人的话,画殃却抢先一步,“可你们的提议却和我不谋而合呢,没办法,只好答应你们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法印就在他的手腕上生成,印记不断螺旋缩小,最终化作了一条艳丽的符绳。
“成了!”元霄拍手。
“说吧,要我做什么。”终于可以活动活动手脚,画殃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把这个给他吃了。”沈思渊伸手,手心上悬着一颗小小的白色丹药,很是普通,普通的就像是大街上当街叫卖的糖豆子。
“好。”也没多问丹药的功效,画殃一手把丹药收下。
“可以走了吗,再多呆的话他会生疑。”画殃接着说道。
“随时可以,此处是下界与人间的过渡地带,你既非魂体,又非实体,这两边你都可以通行。”沈思渊说。
“等一下,我再问个问题。”元霄猛地拽住了画殃即将消失的袖子,淡化及时停止,画殃点了点头,示意元霄接着说。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画霜啊?”
画殃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持,他旋即抬臂,挣开了元霄的爪子,又接着向上,如同一个在梳妆台前上妆的戏子般描摹着自己的眉眼,温情,却又怪异,因为没有人会对自己的眉眼温情。
鲜艳的红唇向上勾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画殃缓缓消失,留下一句风中残音,独自消散:
“认识,而且她现在,就在我的身体里呢。”
多年未见,一朝白骨,倒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