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偌大的空间，就只剩下了沈思渊和蟑螂哥两口呼吸，愈趋完善的焰灵阵源源不断地为阵内生物提供着生化之力，没过多久，衰败颓唐的泡泡们就恢复了活力，沈思渊也受到福泽，外伤内伤好了个大半。
蟑螂哥翘着二郎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思渊，目光专注得好像要生生从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为何一直看我？”
“你很奇怪。”
你身为一个姑娘，一直盯着我才叫奇怪。一道屏风凭空竖起，脏污的衣物褪下，被沈思渊随意搭在了屏风之上，美人入浴，氤氲的水汽四散升起，模糊了方圆半里的视界。
蟑螂哥不依不饶地飞过屏风，还想继续盯着沈思渊的眼睛，可是所见之处，皆是白雾，视线迷惘，不可追寻。
“你在哪？”她高声问道，可惜没有任何回应。
没意思……她飞身入雾，苦寻无果，最终只能放弃，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到了屏风顶端，一条顺滑的羽毛腰带横列在前，她试探性地伸出小脚，还没触碰，就被一股大力弹飞，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直至撞上一个泡泡，才勉强停下。
“小气鬼！”她生气地大吼，彻底不打算和沈思渊玩了，气鼓鼓地飞离了此地。
不久后，雾气散去，沈思渊穿戴完毕，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意，他缓慢走到中心光柱外边，向前迈进，没有任何阻碍，轻轻松松地穿了进去。
一身羽毛，已全然换了样子，漆黑如墨，是茫茫宇宙中最普遍的颜色，拥有着吸收光热的性质，连太阳也不能脱离，与沈思渊的腰带相比，那环绕在腰间的质朴的灰，反倒成了浅淡的白。
沈思渊想要伸手触碰，还未接触，便感到了暖人的热意，指腹轻抚，果然如想象中般柔软。
“快点醒来，我带你回家。”他轻声说道。
又过了十日，大鸟的羽翼已经欣长丰满，凌厉矫健的身体线条，为他增添了一丝独属于猛禽的威慑，沈思渊如往日一般来到跟前，伸手欲碰，却被一股无形的阻力给轻微弹开，他笑了笑，没有强求，就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再过一月，连中心光柱都把沈思渊拒之门外，他只能在外边凝神张望，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看见那一晃而过的黑色身影，光影起起伏伏，在眼眸中划出一道弯弯绕绕的曲线，下一秒，又消失在了云端之外。
这天，沈思渊一如既往地在光柱外和衣睡下，醒来的时刻未到，便感到了一股陌生的视线紧紧粘附在他身上，缓缓睁眼，不知何时，元霄站在了床侧，还是那日的那身衣物，叶片依旧青翠，只不过它从腰肢转到了指间。
“这是你的东西？”
这人问道，语气说不上有多清切，也说不上有多疏离，但可以肯定的是，沈思渊于他，不会比陌生人再多一分了。
“是我的东西。”沈思渊起身站起，往后小退了一步，有礼的和他保持了舒适的社交距离。
我需要你的树心。
金红的火舌卷上叶片，眨眼间就把它吃了个干干净净。
“你的目的是？”
“你应该知道，我是金乌，没有扶桑神树的枝干，就长不出第三只腿，然后我就会死。”
青年神色平淡，好像在谈论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死与生，已不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任务，一个为了完成使命的任务。
“我可以帮你，但你得让他回来。”
“他？那个小孩，他胜任不了重整秩序的使命。”
青年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然后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它。
“谁也不能剥夺一个人曾经存在的痕迹。”沈思渊彻底收敛了眼眸中的温度，勾起的唇角抚平，显得有些薄凉。
“他只不过是我沉睡时所衍生出来的一缕小小意识，代我司天道职责，结果三界大乱，法则秩序全面崩盘，我现在的苏醒，也只是顺应天命，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而已。”
青年顶着元霄的脸，说的却是无情无心的混账话，那副眼高于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态度，怕是元霄自己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把自己暴揍一顿。
“请不要把自己的过错归结到别人身上，你不过是一个懦弱的逃犯，有什么资格说元霄的不是。”沈思渊再度笑了，这次眼中却尽是嘲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唉~青年眼神悲悯，如同看着一个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的孩子，他长叹一声，然后说道：“如今我收回了当初外放的三道灵火，也是时候该出去看看了，我知道你与他情谊深厚，有此想法，也情有可原，若你不想看着他死去，就接受我的提议吧，届时，只要你点燃叶片，我自会出现。”
话落，元霄已经消失不见。
盯着面前的空白，沈思渊一站就是许久，可能是在思考，也有可能是在发呆，人生际遇，变幻无常，上一秒说好再见，却不知道下一秒就是永别，人们越是工于心计，就越是一无所得，越是向前奔跑，就越是一落千里，命运女神也许只是个孩子，总喜欢看人生起起落落，于是也给他送了一个惊喜，过往一切，皆付诸东流。
“给你。”
沈思渊回神，蟑螂哥的小爪子抓着一块白色的绢帛在他眼前晃悠，沈思渊摊开手掌，绢帛落入掌中。
“给我这个干嘛？”
“你不是想哭吗，给你擦眼泪的。”
沈思渊莞尔，把绢帛仔细叠好，收入了戒指之中。
“谢谢，但我还忍得住。”
“男人就是好面子。”蟑螂哥摇了摇头。
“给我说说先妖皇的故事吧。”
“行。”蟑螂哥左右观望了一下，挥手招来了一个泡泡，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视线刚好和沈思渊持平，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好多了，边走边聊吧。”
一人一螂一泡，就这样沿着焰灵空间的边界行走，蟑螂哥绘声绘色地在沈思渊耳边讲述关于先妖皇的辉煌事迹。
“白鹤哥哥是天底下最善良也最温柔的人，他天赋卓绝，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妖皇之位，他心怀天下，一心想要消除妖界各族之间的隔阂，想要把妖界真正正正地统一，我跟着他走南闯北，见证着妖界各族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逐渐放下心中成见，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妖界就迎来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灭顶之灾！”
“不知何时，新生的妖族都变得异常聪明，不需要教化便能开启灵智，未及成年便能化作人形，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年轻的新生儿们，没有了妖族最重要的东西——血脉传承。”
“血脉传承，是上天给予妖族的天赋礼物，源自祖先的知识技能，经由血脉之力，代代相传，是它，让我们在渡过艰难的幼年时期后，得以迅速增强实力，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占稳一席之地，可现在，这些传承没了，妖族最大的资本也就没了，这些新生儿，与其说是妖兽，不若说是兽形人类更加恰当，无论是作息，言行还是修行，他们更加偏向于人类的那套方式。”
“白鹤哥哥身为妖皇，发现问题后，立即察觉到了事件源头，那天，他孤身一人去了轮回海，我在家中等待，时间从未过得如此漫长，我几乎一直没有闭眼，终于，他回来了，脸上仍旧带着笑意，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罢了。”
“轮回海的管理者不知所踪，下界乱成了一锅乱麻，秩序出现无法挽回的漏洞，直接威胁到了妖族的生死存亡，按照白鹤哥哥推测，不出五百年，妖界就会彻底大换血，先辈们虚弱死去，后辈们不再出生，如同一条断了源头却要跳下断崖的河流，干涸，是我们唯一的命运，没过多久，白鹤哥哥就愁出了满头白发。”
“他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就在一直家中苦苦等待，某日，他满身是伤的回来了，我很担心，却又放下了心，因为他的眼中充满希望，我知道，一切有了转机。”
“白鹤哥哥说他幸运地闯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在那发现了一颗有天道气息的蛋，更重要的是，那蛋还有无穷的生化之力。”
“后来，也就有了焰灵大阵，为设此阵，他耗尽心血而亡。”
“好了，该说的也说完了，你走吧。”
沈思渊站定，前面不远处，就是焰灵阵的尽头，一个不断喷薄星星的旋涡。
蟑螂哥从泡泡顶端飞下，缓缓靠近沈思渊的额头，她动作轻柔，眼神中带着一种和蔼的微光，沈思渊站立不动，就在她即将亲上沈思渊的额头之时，及时后退抬手，这一吻，落在了沈思渊的手背。
接触的地方微光一闪即逝，就像蟑螂哥平淡的一生，在无尽的等待中，爆发了属于她的最后光热。
“谢谢。”沈思渊真挚地说。
“怎么，嫌弃我啊。”蟑螂哥不满地说道。
“已有家室。”沈思渊笑了。
“好吧。”蟑螂哥闷闷地说。
“钥匙给你了，记得常回来看看，照顾好这里的小家伙们。”
“嗯。”
“走吧走吧，姑奶奶我要睡觉去了。”
沈思渊对她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走向旋涡，身后，有什么东西，粉碎成了一束星光，那束闪着光的细碎星子，擦过沈思渊飞扬的发梢，抢先一步汇入了那旋转发光的出口。
吾之一生，生来渺小，死而灿烂。
早就想你了，白鹤哥哥。
等我……希望不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