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长风
这一夜,临越国下了很大一场雨。
这场雨直到子时才停歇,若有心人抬头看去,便能看到天上乌云散尽处,有半轮弯月高悬。
城郊树林里,柔和的清辉落在一个少年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少年半躺在树上,一条修长的腿自然垂下,他手里拿着一壶酒,仰头灌下。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喝酒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就是在认识了那抹碧色倩影之后吧。
沈长风心里越发感到烦闷。
他不明白最近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明白为什么在她说出朋友二字时自己会难过。
不明白为什么看到烨煊和她这么亲密自己会生气,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将娑箩汁给自己的时候,自己竟愤怒到将它们全部捏碎。
他一向冷静自持,可自从结识她之后,他竟变得如此的,不受控制。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那些被瓷片刮伤的伤口,竟也同时被娑箩汁治愈好。
真是莫大的讽刺。
再次灌下一大口烈酒,喉咙的辛辣和身体的温热,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前方站在那个清丽少女,她笑意盈盈地喊:长风。
“沈长风,你接近她,本来不就是一个任务么。”
“如今,又算是什么?”
他自嘲一笑,猛地将剩余的烈酒全部灌入喉中,狠狠地将酒壶摔在地上,同时抽出承影,从三米高的树上一跃而下。
承影剑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快如闪电,宛如一条灵活的银龙,在他掌心、周身来回翻转。
少年借力一蹬,跃向半空,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剑光四闪,漫天树叶纷纷落下。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手中长剑“铮”地一声掉落。
柔和的月色洒在落叶之上,少年脸上泛起一丝酒醉的红晕,他仰躺在落叶上,怔怔地望着天上的弯月。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均匀。
就这样,他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不幸的是,他又一次梦到那个缠绕他多年的噩梦:
他的记忆里没有亲人的存在,从会记事开始,他就生活在天玄宫里。
他三岁习剑术,四岁习法术,天赋之高让收养他的天玄宫宫主桑磬甚是自豪。
但是在天玄宫,每个玄卫要做的,就是不停地领任务,不停地杀人。
他曾问过桑磬,为什么要杀人,桑磬回道,要杀人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花了钱请他们杀人的人。
在天玄宫,越高级的任务就意味着越高的佣金,同时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在完成任务之后,宫主还会根据每个人的表现给予相应的奖励,这是玄卫进阶的唯一来源途径。
沈长风第一次杀人,是在七岁那年。
那一天,天玄宫接到一个难度系数很大的任务,桑磬不得不派出十余名玄卫执行,其中,就包括年纪最小的沈长风。
当时他还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任务,直到他们站在一个村落门口,玄卫们纷纷亮出兵器,冲进村子里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屠村任务。
想要活下去,就要无情执行任务!
这句话,桑磬对他们重复了无数遍。
无情吗?
可当沈长风把承影剑指着一个年约四十的女人时,他冷漠的眼神有过一丝的动摇。
“求求你,放过我吧!”女人惊恐地祈求道。
沈长风放下剑,“快走,趁他们还没…”
他说到一半,就看见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又快又狠地刺进自己心脏。
是那个女人。
她面容扭曲,怨毒的大笑着,“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他眸光一寒,右手一动,腥臭的血液溅了自己一身。
女人倒在地上,脖子处不断涌出鲜血,她猛烈抽搐着,半晌,没有了动静。
沈长风猛地从梦境中惊醒。
十三年了,这个女人的脸一直出现在他的梦里,无时无刻不在告诫他:想要活下去,就要无情。
是啊,十三年前,他就被女人欺骗过,十三年后,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在这十三年里,他接了很多任务,杀了很多人,赚到的佣金已经够自己花一辈子了。
然而,很多玄卫还是乐此不疲,他们非常享受这种杀人的刺激和快感,将获得的佣金不是花在赌博上,就是花在女人身上。
在各种欲望的驱使下,他们升级的速度很快,哪怕是后来才加入天玄宫的人,也有不少人在短短几年,就获得了他用十三年才得到的三阶玄卫称号。
当然,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累了,因此剑也跟着慢了下来。
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厌倦和麻木,他开始想着,离开天玄宫,去别的地方,看看自己的世界里,除了杀人,还能存在什么。
会是金钱么?
可金钱对于他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吃饱穿暖,其他都无所谓。
那女人呢?
他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尽管他知道,桑明烟作为天玄宫宫主的女儿,对自己的态度和其他人大不一样,但是他的心里,始终是平静的。
直到她的出现——
他承认,一开始,接近她是带有目的的。
是他为了既不用娶桑明烟,也不用做九阶玄卫的最后一个办法。
“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把龙魂抢到手后,你就自由了。”
这是当时桑磬对他说的话。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已紧紧牵动他的心。
他开始发现,在自己那荒芜、冷漠的世界里,已经存在这么一块柔软、干净的青草地,一抹碧色倩影站在那里,对他温柔地笑着。
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照顾她,保护她,甚至占有她。
这是一种他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感情。
他忽然感到非常害怕。
这二十年来,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害怕的了。哪怕是死亡,他也已无数次地在它身边徘徊过,早已麻木了。
但如今,他竟害怕她掉眼泪,害怕她受伤,更害怕她不再看向自己。
他望着那弯月,轻声说道:
“姜婉。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