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公主
圣驾最终没往慈安宫去。
当封九妄显出厌恶时，连央天真的眉眼便染上戾气。
她伸手将盛了红豆馅汤圆的碗接过，唇齿轻合，并不下咽，看着溢出的红豆馅，说出封九妄想说的那声：
“恶心。”
芳兰气的浑身发抖，老脸颤着还欲叫嚣，连央只轻描淡写的将一碗红豆汤圆浇了芳兰满身。
“打出去。”
这一声桀骜冷冽，从来娇软的姑娘面色平静的下了命令，上勾的眼尾只一个轻扫，就显出了九成的帝王神态。
欠缺的一分是上位者经年累月熏出的威势。
安德一被这一变故惊呆一瞬，很快回神，招呼着就把芳兰赶出了玄极殿，简直是大快人心！
不管是谁，都没连姑娘这份胆气，想为陛下出气就直接太后的贴身宫人“打出去！”
封九妄的郁气早在那声恶心中散去。
他只饶有兴味的看着连央学着他的姿态神情，震慑他母后的宫人，维护他。
连央几回学他的腔调支撑自己的底气，这还是头一回被封九妄瞧见。
他稀罕的不行，抬手在连央颊边一戳。
“真乖，小蒹葭。”
连央紧绷的气势瞬间泄去，不满的鼓了鼓腮，“陛下，我的兔毛毯子脏了！”
“嗯，给你换新的就是。”
帝王大气，可连央不是。
“不可以让她给我换吗？”
连央眼中闪着狡黠，小狐狸似的，与她想对永安侯府使坏时一个模样。
说来除却对永安侯府中人，封九妄好似不曾见她对什么食物产生厌恶的情绪。
即便是苦药，小姑娘总也是带着娇气的不乐意罢了。
“为什么厌恶她。”
“她对你不好。”
连央讨厌这样的母亲。
生而不养，生又厌恶。
连央是浅薄的，封九妄从来知道。
但也只有如她一般，未受礼教束缚之人，会因为他不喜欢，而将太后的人打出去。
连央总让人窝心的暖。
“安德一，去慈安宫，给咱们连三姑娘取些毛毯来。”
安德一刚送完芳兰，闻言又是苦又是喜。
他已经能想到一会儿慈安宫得是什么鸡飞狗跳的模样了。
连姑娘这招得把太后气出三升血来喽！
“奴才这就去，定给姑娘挑上好的毛毯来！”
慈安宫的兵荒马乱随着太后的晕厥渐消，始作俑者却早已兴高采烈的拉着蔷薇难得的出殿闲逛去了。
“姑娘怎么想起去看梅花了？”
这些日子下来，蔷薇也明了连央懒怠的性子，主动提出往外走走，还真是难得。
“上一回踏雪不是为我折了梅花吗，礼尚往来，我也要给它折几支梅花回去。”
连央拢紧手炉，挽着蔷薇浅笑。
也是巧，风雪中出门赏梅的不仅连央。
上回梅中亭坐着的是黑色大氅的雍渊帝，如今亭中则是立着一位身着宝蓝色骑装的飒爽少女。
花枝落雪扑簌簌的声响叫，封止观望向连央。
与帝王如出一辙的凤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封止观迈步离开亭中，主动走到连央面前。
“连央。”
封止观语气肯定。
连央眨了眨眼，不安的抿唇，露出十分乖巧的模样：“大公主。”
“封止观。”
连央迟疑半晌，娇软的嗓间吐出：“阿观？”
她叫挞拔珞星阿星，那也应该这样叫大公主阿观吧？
封止观眉心微蹙，她没想到连央会如此亲昵的唤她。
阿观。
有点怪又有点好听。
“你病好了，准备何时入国子监。”
互通了名姓，确认父皇给她找的伴读不讨厌后，封止观允许了连央靠近她的地盘。
走出两步没听见声响，封止观回头看连央，“不跟我来？”
“噗嗤。”连央没忍住，松下心神，笑弯了眼。
没等封止观开口，她就先解释。
“阿观和陛下好像，特别是刚才说话的样子，如果阿观神情在散漫些，就更像啦。”
资深雍渊帝神态模仿者如是说。
封止观闻言悄悄红了耳尖，还好藏的深，并无人察觉。
入亭，连央在封止观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倒抽了一口凉气，“嘶，好凉。”
这些日子她在玄极殿成日和毛毯软垫为伍，乍一坐上什么也没有的石凳，反倒是娇气起来。
难怪人们都说由奢入俭难。
封止观看着连央瘦弱的模样，又皱起眉。
“你病没好为什么出来吹风。”
“我病好了呀？”
连央不解，她哪儿看起来还生着病了？
“那就是你挑食，太瘦了。”
连央可不应，她哪里有资格挑食呀，她都是被林氏苛待瘦的。
但这话连央不想说，她也不是愿意将伤疤露给所有人看的。
“就不能是陛下苛待我，不给我饭吃吗？”
“不可能，父皇不是那样的人。”
封止观的眼神瞬间冷凝，她容不得任何人说父皇的不是。
大公主这眼神很是唬人，若不是连央总和封九妄呆一块儿，怕是也得被吓一跳。
“还是阿观了解陛下。”
父皇控又被顺了毛。
封止观顺手给连央递了块桃花糕，投喂连央的神态又莫名和封九妄重合。
叫连央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的。
怎么这父女俩都爱给她喂吃的？
眼看连央接过了桃花糕，封止观清了清嗓，很是刻意的装出了漫不经心的模样来。
“你是说这样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一旁伺候的都云里雾里，唯有对封九妄神态最是熟悉的连央瞬间理解了封止观。
小手掩住唇，偷偷笑了声。
“很像，和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封止观被连央的笑意臊的脸颊发红，唇角刚扬起一丝又很快抿平。
连央看着觉得十分有意思，“陛下并不曾总板着脸，阿观为什么想笑又不笑呢？”
“我和父皇不像，你在拍我马屁。”
很诡异，在这一刻连央恍惚理解了谢春如在大庭广众下，被她说不实诚时的心境。
“阿观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显然，连央并不如谢春如放得开，她垂着眼，露出恹恹的可怜模样来。
封止观见她这副模样，不由迟疑了片刻。
“好吧，我相信你不是在拍我马屁，但是你总喜欢这样撒娇吗？”
这回换成连央愣住了。
她刚才那样是在撒娇吗？
薄红飞速爬满连央的面容。
羞的连央直将小脸往掌中埋。
天地良心，阿观比她还小几岁呢，她怎么会和阿观撒娇呀。
都怪封九妄，她在他面前从不刻意掩饰自己，习惯了的作态下意识便这样做了。
如今被阿观点出，她真是羞死了。
封九妄瞧见的便是亭中，连三姑娘羞愤欲死的模样。
步入亭中，将自己在风雪中染冰的大掌，抚向她的后颈。
“做了什么，在地上找缝？”
连央被封九妄作怪的大掌冰了个激灵，本就羞着，如今见了他更恼了。
水波凌凌的瞪他一眼，扭过头去就不理他。
这脾气闹的又安静又活泼。
封九妄抬手止住了封止观欲要行礼的动作，随意的坐在了连央身旁。
“说了什么？”
带着懒散笑意的话是问封止观的。
大公主瞧了眼如今还脸红着的连央，一板一眼实诚极了与父皇回话。
“连央在与儿臣撒娇。”
封九妄没克制的笑出了声，对上小脸通红的连央投来的凶狠眼神，才佯装咳了一声将笑意收回。
没收彻底，他实在忍不住。
“羞不羞，跟谁都撒娇？”
连央不满的拿脚尖在地上划拉，一个没忍住，小脚直接踹上了封九妄的小腿。
“才没有，我在和阿观说，她与陛下生的像呢，陛下觉得呢？”
这一回涨红了脸的成了封止观。
她没想到连央会在父皇面前这样说。
封九妄略感意外的看了封止观一眼。
他见这个女儿的次数并不多，脑中对她的印象更多是的听话，聪明，严谨。
鲜少见她鲜活害羞的模样。
又顺着连央的话仔细打量了封止观一眼。
凭心说，封止观生的并不像他，只一双凤眸能瞧出几分他的影子来。
可这并不稀罕，太后与封鹤眠亦有这样一双眸子。
到底封止观眼中的期待藏都藏不住，让封九妄笑着点了头，“自是与朕像的。”
只一言，封止观只觉得她能将夫子留的策论再写上十篇！
作为宫中唯一的皇嗣，封止观从来懂事。
她自认为她是皇长姐，便要为弟弟妹妹们做一个好榜样。
虽然直到如今，她十三岁，她的父皇仍旧没给她添上皇弟或皇妹。
不知何时起，她身旁总有风言风语传来，说是因为她不够好，叫父皇不喜欢小孩，宫中才迟迟不曾有皇嗣。
封止观不敢问父皇，因她也知，她与父皇实在称不上亲昵。
她只能在父皇看不见的角落，将自己能做到的事做得更完美些。
“父，父皇，您要尝尝这个桃花糕吗？”大公主希望抓住每一次机会，能和父皇多说几句话。
不知怎么，封止观又添了一句，“连央也喜欢吃。”
封九妄本有些厌烦，这一早晨，太后给他送汤圆，大公主给他送桃花糕。
没得叫人厌烦。
但到底他对大公主有份包容在，且，“朕少你一口糕点了？”
封九妄不悦的睨了连央一眼。
眼巴巴的跑出玄极殿跟大公主抢口吃的。
没出息。
连央好悬没被这父女俩呛着。
“陛下不反省自己苛待我，还要怪我向阿观讨吃的，真没道理！”
连央在旁人面前如何尚不可知，总之在封九妄面前，她的胆子却是大。
大的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没道理。
眼见着连央又叼了块荷花糕入口，封九妄也捻起一块，尝了一口给大公主面子。
封止观不知私下里父皇与连央的相处竟是这般，不由的生出一丝羡慕来。
便是母妃，在父皇面前总也是不自在的。
收敛思绪，眼见着父皇也在，封止观再次问道：“你何时与我一道上国子监？”
连央眨了眨眼，嘴里的桃花糕也不香了，眉眼耷拉着，瞧起来十分可怜的模样。
“阿观以前是什么时候入学的？”
“元宵后入国子监。”
封止观的初十还含在口中，讶异的看着替她回答了的父皇。
“元宵后？那我岂不是可以看完元宵灯会！”
连央瞬间鲜活了起来，一双眼藏满了细碎的星，叫人不由的与她一起，生出期盼来。
“阿观，我们可以一起赏花灯吗？”
顿了顿，连央又偏头看封九妄，小脸藏着讨好，“陛下，元宵时阿星会入宫吗？对了对了，还有谢春如，我上回还邀她找我玩儿呢。”
连央从没有和同龄的姑娘一并赏过元宵灯会。
仅有的两回都是她一人，溜出侯府从旁人的热闹喜意中窃取一丝快乐。
封九妄点了点她眼下细嫩的肌肤，无不可的应她。
连央不自觉流露出的落寞与孤寂，封九妄轻易便能看。
只应下后，他却也不欢喜。
她与那么多人赏花灯，反倒将他抛诸脑后？
“陛下万岁，我要给你做一盏兔子花灯！”
啧，和旁人赏灯，只给他做花灯，打得好算盘。
“朕要两盏。”
连央歪头看他，喜笑嫣然，“陛下一盏我一盏吗？”
封九妄嗤她一声，起身往玄极殿去，连央下意识的跟上，却在走出两步后停步回首。
“阿观，我们约好一起赏花灯喽。”
笑意莹莹，是深宫不会有的笑容。
封止观点了点头，发现连央已经转头跟上了她的父皇，于是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她是否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