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低头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雍渊帝与连央之间依旧冷战。
这场源自于帝王幼稚的好胜心产生的争端,不知怎么就成了拉锯战。
直至某日清晨,并不曾因为连央挪去了东暖阁而怠慢的宫人,提着喜庆的福字入内。
连央才有了一些后知后觉的委屈。
如果不是封九妄留她在宫里,即便寒风萧瑟,在这样的热闹中,奶娘也是会叫她一并享受节日的氛围。
她会从家中带上红纸,她们一起冻着手燃着呛人的炭盆,自己剪福字。
奶娘比她厉害许多,还会剪好看的窗花。
她们会一起用简单的红字贴上门窗,一起煨红薯吃。
总不是像现在,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别人热闹。
鼻尖的酸意说来就来,泪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
自从封九妄教她学着不自轻后,她比以往藏得住眼泪的多。
可这些时日的坚强,仿佛都只是为了这一瞬间的脆弱。
泪水模糊了眼眶,她就那样呆呆的坐在榻上,愣愣的流泪,听不见旁人的惊慌,只陷在委屈中。
没有得到过糖果的小孩,不会惦记那口甜。
封九妄待她好时,好的过分。
让她恍惚觉得,她真的拿到了糖。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那根本不算糖。
再相见已是年宴。
人人面上带着喜色,带着对来年的期盼。
封九妄坐在高台,连央的位置安排在永安侯身后。
他听说了她那日哭的很凶,但他并没有去看她。
他是帝王,从来是旁人向他低头。
无论对错。
但封九妄饮下一杯酒,皱了眉。
她穿着宫中做的浅青色流云撒花裙,衣襟袖口滚了毛边。
是她喜欢的毛绒绒,但为什么选了浅青色?
她应该更喜欢鲜艳的色彩,如红山茶抑或红梅。
腰间不大合身,她似乎瘦了。
他好不容易给她养出来的一点肉,全没了。
太后称病不出,淑妃是宫中位份最高,她带着大公主坐在帝王下首,很轻易的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
淑妃没多在意,她甚至更好奇今日年宴上,被他钦点的那几出街头卖艺的好把戏。
胸口碎大石登场时,坐在连央身侧的连玉和突然与她碰杯。
“三妹在宫中,憔悴了。”
连央抬头看她,红宝石璎珞衬的她气色极好。
她在冬日宴上与魏琼的那番对峙,好像对她没造成任何影响。
林氏坐在连步渠身侧,夫妻二人都没瞧她。
这一切都好像一如往常。
连央举杯,将杯中的酒明目张胆的倾倒在一旁。
没管连玉和难堪的面色,她问:
“父亲,你现在知道了,玄极殿前的那一夜是为什么跪的了吗?”
连步渠下颌收紧,冷冷的盯着她,不像是看女儿,像在看仇人。
连央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看向了将脊背挺的笔直的林氏。
“过了年放素晴回家吧,您应该不想再从宫中收到年礼。”
封九妄告诉过她,他命人送了剥雪霜给永安侯府。
他为她出了气。
场中的节目已经从胸口碎大石变成了变脸。
连央没有再看下去。
狐假虎威的借用封九妄的余威,再维护一夜她的金贵。
过了今晚,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不让她做大公主的伴读了。
有一些颓丧,分明那时,她与他说起变脸,喷火,胸口碎大石,是快乐的。
而今夜,连央在离席前,鬼使神差的,看向了高位。
灯影辉煌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总归不会有视线是分给她的。
小姑娘再不回头的步入黑暗。
于是错过了那一瞬,焰火璀璨中,万人之上,帝王向她投来的目光。
蔷薇跟在连央身侧,很是安静。
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叹息。
“姑娘,新年快乐。”
连央顿足,她没想过今年的第一声祝福,是蔷薇送给她的。
于是她也笑,语气轻缓温柔。
“蔷薇,新年快乐。”
连央忽然仰头,看着夜空中绚烂的烟花。
“我是不是和烟花很像。”
“只能绚烂这么一瞬。”
蔷薇缄默不语。
她见过姑娘在画舫时,那样灵动鲜活的生出希望。
生出另一个她。
也见过那日,姑娘近乎梦魇般呆呆落泪时,帝王冷漠的面容。
陛下不在乎姑娘为什么哭,他只是问:“她呢。”
即便姑娘那样难过,他也要姑娘先低头。
这本没有什么不对,世间人向帝王低头,理所应当。
唯一的不对,是姑娘和别人不同。
她本不懂何为自尊,帝王为她铸起,如今,他又要将她敲碎。
未免残忍。
世间事,若都能用理所应当去遵循。
那连央从一开始,就不会见到雍渊帝。
主仆二人驻足看焰火时,亦有人从高台而下,注视着她。
封九妄没有上前,只是点了一名宫人,提上一盏灯,为她引路。
他见不得她再走回黑暗中去。
盛安十年的第一束烟花绽放时。
他在暗处看她,允了她一个不知道的诺。
连央被拦在了东暖阁外。
帝王很任性的命人将东暖阁封了。
蔷薇也被人带走,带走做什么?
没人告诉连央。
她只是又迈入了久违的内殿。
除去少了一张美人榻,好似没什么变化,就连那日引起他们争端的闲王字帖,都原封不动的摆在供她练字的小桌上。
只不知怎么,连央总觉得那份字帖好像皱巴了些。
灯火摇曳,内殿只有她,引她入内的宫人急急退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和三五好友一道,约着一起守岁。
愣愣站在殿中的连央不曾注意到封九妄从净室走出。
尚带着水汽的长发搭在身后,封九妄看了她一瞬。
连央低垂的眼帘突然印入了一个红封。
即便她此刻仍萦绕着轻愁,可看清红封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瞪圆了眼:
“这是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