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阵法
第六章
“哥！”小白大叫了一声。
苏九归的脑袋被猛地朝后拉扯，仿佛后颈有一条丝线把他拽开，让他被迫露出脆弱的脖颈，紧接着他的左手被抬起，像是个提线木偶，只能听从主人的召唤。
他一直就没什么分别，哪怕重来一次，换了个灵魂，这具躯壳也要听从调度。
痛苦无穷无尽，整整三年的时间，他只能躺在这儿看着头顶的一盏灯。
凡人可以娶妻生子，可以考取功名，一个人从生到死有无数事要做，看过山川大海，看过云卷云舒，可他没有任何意义，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受刑。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救救我，救救……我……救……我……”
苏九归闭着眼，没有从强行的共情中清醒过来。
尸块在空中张牙舞爪，门外传来咿呀咿呀的响声，那是罗巧巧慢悠悠走上台阶的声音。
“苏九归！”小白急道，他抓住苏九归的手腕，罗巧巧是九品大妖，他若是想召唤自己的偶人，那种绝对的控制力常人难以抵抗，可小白竟然抓住了苏九归的手。
原本抬起的胳膊因为小白而停下。
小白一改往常的柔弱，少年的声音中竟然透着一丝森然：“苏！九！归！”
他用不容忤逆的语气叫他的名字，仿佛已经叫了千百年。
苏九归终于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片冰冷，小白皱了皱眉，无法判断苏九归是否醒来。
“苏……”小白还未出声，只听刷的一声，苏九归抽出了猎户没有来得及拔出的那把刀，面无表情砍向自己的手腕。
·
罗巧巧推开门。
他以为会看到自己的小狐狸，他刚才动了动蜘蛛丝，预想小狐狸应该被倒吊在天顶上，像个礼物一样等待他来拆。
可他没看见预料之中的人，只看见了老四的尸体，他早就知道老四活不久，罗巧巧放任老四来找死，老四要是能推开二楼的门，早就被那对断手撕碎。
罗巧巧心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但看到老四的死状时还是皱了皱眉。
老四胸口有个大洞，心脏躺在一边，早就死去多时。
罗巧巧做惯了死人生意，能一眼看出这里面的门道，这根本不是断尸所为，动手的人出手狠辣没有丝毫犹豫，伤口整整齐齐，能徒手掏心的绝不是什么善茬。
屋内的断肢本来被他锁召唤，此时像是遇到了什么敌人，有些已经被人削成两半，少数幸存的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仿佛见到了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
这样的手法，这样的能力，绝对不是小狐狸一人所为。
罗巧巧想到老四问他，你这屋里是不是有别人？罗巧巧对此地过于自信，现在不得不多想，他这屋里有人。
更让他感到受辱的是，如果这里还有别人，那他是谁？小狐狸除了他竟然还有别人？
他正想着，突然背后一冷，罗巧巧本在查看老四的尸体，此时骤然回头，一把刀气势汹汹而来，罗巧巧半点都没退步，只见他抬起一只手。
那把刀连他的手掌心都没挨到，兀自变成一堆齑粉，像是一片树叶被捏碎。
“谁！”罗巧巧抬头，一个人也没瞧见，仿佛这把刀凭空出现的。
齐巧斋的蜘蛛就是他的触角，他很快分辨出来者在何处，小狐狸在跟他玩把戏，轻声道：“出来吧，小祖宗。”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走廊中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一闪而过，罗巧巧露出一个狞笑，仿佛装成一个老好人的样子很累，终于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他身形一动，八条腿同时一动，快得像是只有一道残影。
苏九归在扔出剔骨刀的瞬间夺门而出，走廊两侧的房间像是十几张嘴，要把苏九归连皮带骨头一口吞掉。
事实上根本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脚下一软，地板像是融化的蜡像，竟然兀自流动，苏九归身形不稳，原本急速奔跑，现在只能踉踉跄跄前进。
近了，更近了。
可他动作越来越慢，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脚踝。他回头看了一眼，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罗巧巧，背后一片安静，仿佛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
“你再这样胡闹，我就生气了。”
一道声音突然从他上方传来，苏九归抬头望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罗巧巧倒着在天顶行走，八条腿稳稳抓住房梁，原本显得过分矮小的身形现在刚刚好，整个腹部微微隆起，真的像一只倒挂的蜘蛛。
他有十二双眼睛，此时都紧紧盯着苏九归，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跟之前的样子不太一样，应当是妖化之后的长相，嘴巴张开，两个獠牙更像是口器，绿色的黏液滴滴答答挂下来。
啪嗒一声，粘稠的液体掉在苏九归的肩膀上，很快就腐蚀了他的吉服。
罗巧巧饿了。
苏九归意识到这一点，罗巧巧妖化之后会难以控制他对苏九归的渴望。苏九归距离楼梯口只剩下五步，可罗巧巧挡在他面前，他根本无路可走。
“迷路了？”罗巧巧身边垂下几条蜘蛛丝，小心翼翼地想要把苏九归包裹在其中。他不想把苏九归弄坏，他好不容易把苏九归一点点雕琢成这样，磕坏碰坏他心疼。
“下次别乱跑了。”罗巧巧拖着苏九归，八条腿一起挪动，带着他下楼梯，回到最初的地方，他轻轻柔柔把苏九归放在棺材旁，桌案上有四把锁链，他得把苏九归锁住。
苏九归平静地望着那盏血色的灯笼，心中钝痛无比，仿佛又经历了一遭轮回。
痛苦无穷无尽，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你也是笨，为什么要跑回来呢？”小狐狸智识很低，不然也不会被老四那个猎户抓到，罗巧巧想不明白，苏九归为什么一开始就往楼上跑，杀了老四之后竟然又拼命往回跑？
是觉得自己的棺材更安全吗？
罗巧巧把苏九归带回去，一切好像都没有任何变化，他心里只会当时这个不长眼的小狐狸没逃成功。
苏九归在他手里像是个小猫崽，只要罗巧巧多用两分力道，这小东西能死在他手里。罗巧巧有时候享受这种感觉，这样的大美人被控制在自己手里，喜怒哀乐全都是因为他自己。
罗巧巧借着灯光在打量他，苏九归被蜘蛛丝包裹，脸上有几滴血迹，可能那是老四的血，他墨发披散，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头，衬得他苍白，并且无助。
“你的姘头呢？”罗巧巧问。
他指的是房间里第三个人，小狐狸一个人跑不出去，一定有人帮他。
“我疼……”苏九归突然扭过头，然后定定看着他，眼中似乎有无尽的哀愁，他在祈求自己。
“放了我吧。”苏九归道。
罗巧巧一愣，这种哀求他很久没听到过了，再次听也很好听。
“求求你。”苏九归眼中像是含着雾气，有些可怜劲儿，美人最是让人怜惜的，饶是罗巧巧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狐狸天生就会蛊惑人。
他刚想说话，才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没有嗅觉，很多人说他的齐巧斋臭他都没有任何感觉，假如他嗅觉稍微灵敏些，便能发现这里有一股血腥味儿，因为苏九归穿的是红色，血迹在上面并不是很明显，一直到现在他才看出苏九归的手腕在流血。
两条手臂被鲜血染红，手腕处被割开，露出森森白骨，还有断掉的筋脉，当时罗巧巧怎么一点点剖开小狐狸的身体埋进自己的蜘蛛丝，现在苏九归就怎么一点点抽出来。
这得是多狠的人，才能忍受这种痛苦？
苏九归脸色一变，之前那股哀求的声音被骤然收起，留下来的是面无表情，还带着一股杀意。
罗巧巧感觉到寒光一闪。苏九归想也没想，从猎户身上拿的弯刀瞬间出手，刀尖对准的是罗巧巧的口鼻。
罗巧巧大概没想明白苏九归为什么变得这么不听话，根本没来得及躲避，弯刀捅进他的左眼。
噗嗤一声，浓绿的液体溅出。
罗巧巧疼得乱叫，他一挣扎，手中一松，可能是用的力道太大，苏九归被他一把甩出去。
罗巧巧一只眼被捅瞎，捂着眼睛嘶吼：“你想杀我？你竟然想杀我？”
他越发气愤，怒道：“凭这点本事就想杀我？”说话间，他的身体膨胀了一倍，鼓动的身体冲破衣服的桎梏，原本合身的衣物沦为破布破破烂烂挂着。
不仅如此，屋内像是融化了，房梁变形，地板向上鼓动，整个齐巧斋都像是一个怪物的胃。
苏九归的本事最多捅他一刀，当然杀不了一个九品大妖。
罗巧巧视线有些模糊，好不容易才看清，等他睁开眼，发现原本躺在桌案上的苏九归不见了。
“我看你是没吃够苦！”罗巧巧一转身想要去寻，然后就看见了四面镜子。
四面镜子在房间的四个角，每一面镜子里竟然都有一个苏九归。
他身材修长，依然穿着一身吉福，仿佛是个要成亲的新人，他笑起来很多情，很是招人喜欢。
罗巧巧皱了皱眉，敏锐地发现镜中人根本不是苏九归，苏九归刚才的肩膀被他腐蚀了一个洞，而镜中人的吉服是完好无损的。
“找我？”身后突然有人说说话，他声音清清冷冷。
罗巧巧一扭头，发现苏九归就坐在桌案上，身上还缠着蜘蛛丝，好像一刻都没离开过。
幻觉？
不是，罗巧巧看向镜子，四面镜子里依然有四个苏九归。
他伸手抓向近在咫尺的苏九归，发现自己的手伸在半空中，然后就动弹不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拽着他。罗巧巧回头看镜子，镜子里的苏九归开始燃烧，火舌卷上他的下摆，可苏九归好像感觉不到疼。
罗巧巧眨了眨眼，发现不是苏九归在烧，而是自己在烧，火舌已经缠上他的八条腿。
不要看镜子看得太久，不然会兀自燃烧，罗巧巧突然想到这句警告。
可他想起时，小腿被烧得皮开肉绽，罗巧巧半分都动弹不得。
“四镜镇魂阵，”苏九归道：“你改的不好。”
罗巧巧之前是从一位高人那儿学会的这个阵法，听说是太清山秘术，阵法简单，所有妖邪无一能逃过，改动之后用来囚禁偶人，所以他才敢放心把小狐狸一人留在屋内。
现在镜子的方位被人挪动，四面镜子都对准了罗巧巧，罗巧巧竟然不顾被灼烧的痛苦，他太惊讶了。苏九归也在四镜镇魂阵里，可他好像丝毫不受阵法影响，只是冷冷看着他。
苏九归是个狐狸精，品级比自己还要低贱，罗巧巧受伤苏九归为什么没事？
除非……他是阵法真正的主人。
“你是谁？”罗巧巧很少这么恐惧，他是对火狐最熟悉的人，他熟悉火狐的每一根毛发，但眼前的人绝对不是他，一模一样的脸，但表情全然不同，那种冰冷的眼神，当惯了上位者之后望着他有些许蔑视，仿佛罗巧巧只是个蝼蚁，那种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苏九归没有回答他，火势蔓延开，他都已经坐不住，应该要立即离开，他原本没兴趣跟一个九品下的小东西说话，可他心中被原主的仇恨占据，他突然想要欣赏罗巧巧的死状。
小狐狸受过的苦，罗巧巧必须要还。
“你、你是陆云……”罗巧巧心中有个猜想，然后又自我否定，怎么可能，陆云戟已经死了，天雷之刑没人能活下来，哪怕是太清山的天才都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还活着？你到底是谁？”
苏九归歪头一笑，用那双魅惑至极的眼睛看着他，他轻声的，用与情人对话一样的语调道：“我是你的小狐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