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拿刀
第三章
这具身体被囚禁了整整三年，三年里被绑在床上，估计动都没怎么动过，更别说跑了。苏九归念咒之后吐了一口血，只觉得四肢绵软，他尝试多次才勉强让自己站起。
都不用九品大妖，小白都能轻而易举杀了自己。
“走。”
小白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苏九归一把拽住后脖领子直接拽走。
按照苏九归以前的道行，早就已经超凡脱俗，闭上眼就可“通视”，世间万物无所遁形，他只要一瞬大概能看清此地是什么构造。
可惜他已经一朝落败，只感觉这栋楼阴冷昏暗，在其中行走时像是无头苍蝇。
这地方的主人好像很爱美，屋内各个角落都燃烧着线香，那味道尤其熏人，但还是无法遮掩淡淡的臭味儿。
好似一个屠宰场，每日杀人，偏偏还要伪装自己是个胭脂铺子。
苏九归拽着小白，全凭直觉在行走，此地大概是个三层竹楼，一楼是铺子门面，二楼是主人的工具间，三楼还有一处小阁楼。
越接近三楼越是感觉一阵怨气，道行不深的人在此地待久了心烦意乱可能要发疯，理智告诉苏九归不要上三楼，可好像无形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唤他，他不得不向三楼走去。
走廊两侧数十间房间陈列在两侧，像是黑暗中两排影子，正在沉沉盯着他看。
苏九归随手推开一间门，看到里面的景象，突然说不出话来。
光线昏暗，但他还是看了清清楚楚，屋内坐着一排“人”。
他们有男有女，神态各异，贴着墙而坐，像是聚集在此地歇脚。
他们还保持着原本的形态，女人正在掩面哭泣，小孩儿咧嘴而笑，男人英气勃发，老人正在缝制手中的衣裳。
苏九归开门时，惊动了里面的人，数十张眼睛突然开始转动，好像他们不是一个个单独的人，是在黑暗中一个整体，眼珠子朝着四面八方转动，像个中邪之人，转了一整圈之后，然后一齐看向一个方向，紧盯着苏九归这个不速之客。
仿佛在无声质问——你是谁？
“哥……”小白有些害怕，苏九归下意识把小白藏在身后，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看到他们时还是心中一跳。
苏九归冷静走向其中一个傀儡，这是个老人，然后摸向老人的手，跟想象中的不同，这人摸起来是热的。
苏九归原本以为这些人是死尸，或者是被人制成走尸，可他摸起来皮肤跟活人没什么两样。他又去探对方的鼻息，虽然很浅，可手指能感受到微弱的鼻息。
这人还没死。
就像苏九归的原主，苏九归到来时，他的原主也还没死。
被折磨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可偏偏要吊着你一口气，就是为了……看上去好看？
数十双眼睛变得哀怨，吊着活气那意味着无法超生，这里的傀儡偶人，最早被困在此地已经有三百年了。
苏九归触碰到老人傀儡，他的过往也在眼前铺展开来。
被囚禁太久，他对于自己记忆早就模糊，苏九归看了半天，大概可以拼凑出来，老人以前是个鼠妖。
这地方是齐巧斋，是云间城有名的傀儡戏园子，他的掌柜名叫罗巧巧。齐巧斋每个月初一十五放傀儡戏，只要看过齐巧斋的傀儡戏，没人会不说一句，真是栩栩如生。
世人感叹罗巧巧鬼斧神工，罗巧巧赚得盆满钵满，谁都不知，这些人是活人。
可能有好事者走进后台撞破过，可发现是真人又如何呢？
冤有头债有主，杀人的是罗巧巧，又不是看客，看客只要看戏，只要戏好看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甚至还有猎奇者说：“你知道吗？齐巧斋的戏，那是真人演的。”
“我就说怎么这么真。”
“那我得再看一场，说不定还能找出破绽。”
他们更兴奋，目光如同有实质，仿佛在看耍方术的人想看出破绽，又一遍遍欣赏，这真人的傀儡就是比木头的要真啊。
此时这数十双眼睛看着苏九归，眼神从哀怨变成了哀求，他们想求个解脱。
“哥。”小白扯了扯苏九归的袖子，轻声叫他，有人要来了。
·
齐巧斋的主子叫罗巧巧，罗巧巧前段时间雕刻傀儡有些伤神，这几天都没心思雕刻，一直在修整，被人扰了清梦。
罗巧巧推开门，语气间有些讶异，问：“老四？你是不是来早了？不是说好十月十五交货吗？”
“没办法，有人想先看看货。”老四有些不情不愿，要得太突然，他本来还在睡大觉呢，他打了个哈欠，问：“东西还好吗？”
罗巧巧道：“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准备了三年多，还剩下一些细节，我再看看。”
他可是精心制作，日日夜夜都在完成这具作品，就是为了给天府大人最好的礼物。
老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事儿成了，天府大人有得赏，以后估计我还得来沾你奇巧斋的光。”
齐巧斋原本最出名的是皮影戏，每月齐巧斋开门，一堆人抢破头要来看皮影戏。掌柜罗巧巧是个手艺人，一双巧手，皮影人雕刻得惟妙惟肖。
寻常百姓都以为齐巧斋是普通的戏园子，那里面的人都像真的，没人知道齐巧斋还接别的活计。
罗巧巧专门给达官贵人制造偶人傀儡，这东西不是完全是个死物，如果已经变成尸体，那必然会发烂发臭，达官贵人们玩几次就会流出尸液。
上好的傀儡必须还保留最后一口气，这样才能看上去跟活人无异。
至于这些偶人傀儡送给达官贵人之后怎么样了，是被当个床上玩物养着，还是当成一条狗来戏弄，那可不关他罗巧巧的事。
一般的活他不接，要不是天府大人过寿，他也犯不上给自己找罪受。
罗巧巧本人身材矮小，左脸颊长着一个大痣，上面还长着一根毛，看上去其貌不扬，但要说整个四界谁的手艺好，他能排进前三去。
罗巧巧身为一个九品大妖，却好像直不起腰来，从来也不发火，但凡是个人过来，他都点头哈腰的，罗巧巧不敢邀功，道：“还得是四哥您给我找这么好的狐狸。”
手艺好，也得是原料好，老四是个有名的猎户，专门去网猎精怪。
要想做成偶人傀儡，那太有讲究了，最好是刚修炼成形没多久，要是道行太深，性格太烈，还没做完人就已经死了。要的就是刚刚成型，心智还未成熟，任人摆布，又软弱无能，偏偏还生出一副绝佳皮相。
老四遇到火狐的时候，刚巧遇到他化形，毛发蓬松，品相绝佳，还未见见人世，脸上带着些天真懵懂，化形之后，五官精致，无一处不美，这样的美人实在是罕见。
老四冷哼一声，道：“我找了整整九个月，你不知道他在雪山里多漂亮。”
罗巧巧跟着点头，这话不假，他干这行干了几百年，第一次遇到这么美的狐狸精。
可惜啊，红颜薄命，谁让他生得太美，若是一个普通的狐狸，哪里会遭受这种大苦。
罗巧巧带着老四边走边叹气。
·
阁楼上。
苏九归拎着小白的后领子躲在门后，听罗巧巧和老四之间的对话，跟自己猜测的差不多。
难怪能让苏九归魂魄附身，原主是个火狐，刚刚化形就被猎户抓走，紧接着罗巧巧洗了他的筋脉，挖了他的心，他还没长出智识就被迫变成偶人。
原主没有姓名，没有亲人，也就没有因果。
这样的人可以收纳苏九归这个残魂。
苏九归对这小狐狸生出些怜悯，他还未见过世间万物，未曾经历七情六欲，生命陡然中断，如同一支燃尽的线香，啪嗒一声，香灰坠地。
如果不是遇到罗巧巧和老四，他现在应当还在感叹人世繁华。
他心中被一股无名的火气和愤怒堵着，苏九归早就断了七情六欲，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小白用余光看他，苏九归一番折腾，碎发垂下，苍白的嘴角上还沾着血迹，衬托着他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昏暗的烛火下，苏九归眼睫低垂，遮住一双多情眼，看不出在想什么。
此情此景，却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保护欲，想让他无忧无愁，想看他笑。
小白内心被这股无名的情绪占满，刚想说些什么，眼角突然瞥到一阵寒光，只见苏九归一手拽住自己的后领子，另外一只手竟然拿着一把剔骨刀。
剔骨刀透着森然的冷气，上面还带着鲜血，估计就是小狐狸的鲜血，那样式看着实在是眼熟，是苏九归从桌案上顺手拿的。
什么时候拿的刀？他怎么没看见？苏九归看样子弱不禁风，竟然还敢拿刀？
“你……唔……”小白刚开口就被捂住嘴，苏九归把他推到墙上。
苏九归再怎么弱不禁风，那也是个成人，而小白还是个少年身形，苏九归挡在他面前，身体笼罩着他，藏身处狭窄，两人不得不贴在一起。
他能闻到苏九归身上的气息，罗巧巧为了让他更完美，在他身上浸染了香料，香气又俗又艳，还有些呛人，可小白不觉得难闻。
苏九归右手持刀，刀光映在他脸上，照得他那双桃花眼越发明亮，他对自己歪头一笑，“嘘——”
小白因为这一笑差点找不到北，耳根子都红透了。
原本躁动的心逐渐安静，乖巧得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