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风动
有了钱, 新府邸装修起来便快多了,本身宅院家具花砖一应俱全,除了像之前说的要修墙将一部分隔开外, 就剩下除草修缮的工作。
五万平米的宅子,傅旻把其分成三部分, 其中五分之二是自己家, 剩下的一半打算出租做铺面,剩下的一半傅旻想要捐出去。
没错,一文钱不收的捐给僧侣或者道士。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一心向善,而是如今这个时代许多达官贵人常用的手法。就好比现代社会许多富人利用慈善来避税,大唐的富商世家,如果跟傅旻一样想住大房子,又身份不够,便将房子的一部分改成寺庙道观, 这种宗教建筑就算逾制朝廷也一般不会追究。如果真有人来挑你家毛病, 大可说房子里许多地方都是给路过师傅道长们暂住,只要不太夸张,也不能那你怎么样。
家里的下人都是萧进帮着准备的,用他的话说,外甥头回置业,他这个做舅舅的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知道傅旻不喜世家那套繁文缛节, 于是一切从简, 不过饶是如此,加上内外两个管事, 也有将近三十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一男一女两位管事年纪都不算大,男的叫周临,女的叫容曲, 都是家在长安,签了卖身契知根知底人。二人见了傅旻恭恭敬敬的道了声郎君,因着府里满打满算就两个主人,傅旻便让容曲全权负责照顾谢恒。
古代乔迁是件大事,不仅要仔细挑选黄道吉日,还要邀请亲朋好友前来相聚。本来依照傅旻的性子,自然是不愿搞得那么麻烦,谁知搬家一事不小心被袁斗斗听见,袁斗斗又不小心告诉了黎秋,而黎秋一旦知道,全天下便都知道了……
傅旻看着眼前的一堆人,微微皱眉,“你们来干嘛?”
云汝崔知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见主人似乎不欢迎,都觉得有些局促,而剩下的两人却毫不在意。
袁斗斗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当然是来恭喜啦,话说旻哥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搬家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害得我们连礼物都准备没准备,哎,只能先吃宴,等以后再给你补上了。”
他表情颇有些痛心疾首,似乎真对此事极为遗憾。
但是话音刚落,剩下的三人却异口同声道:“我们准备礼物了。”
“啊?”袁斗斗愣住了。
只见云汝从身上掏出一个装饰精美的小包,递给傅旻:“这些都是我从西域胡商那儿收集的种子,大部分都是大唐没有的,你家院子这么大,随便种在哪里,指不定能长出来。”
黎秋则是送了副字画,据说是他师祖生前所作,意义重大,傅旻小心收好,打算以后挂到正厅。
至于崔知泽,则是羞涩一笑,让随性的下人抬出一大捆布料,并表示这是宣城的红地毯,长安的世家多用此物铺地。
此物一出,不光是黎秋几人,就连傅旻也忍不住挑眉。因为他知道,一百多年后会有位叫白居易的诗人,专门为此物写下文赋,言辞激烈的指出,“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没想到自己也体验了把奢靡无度的感觉。
袁斗斗禁不住感叹,“早听闻清和崔氏堆金积玉,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
“是啊,”傅旻点头,接着看着袁斗斗若有所思。
袁斗斗:“……”轻叹了口气,任命的从袖子里掏出两枚符咒,“给你给你,我用了个把月才做好的清心符,本来打算卖个好价钱,哎,这样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儿呦。”
傅旻曾经在东都刺史府上被清心符救过一命,知道这是好东西,于是不客气的收下。
黎秋愣兮兮的挠头,“袁哥,你一个道士咋总说要找媳妇儿,媳妇儿有什么好的,我们师门都没有也没觉得怎么样啊。”
袁斗斗翻了个白眼,“一边儿去,你懂什么,男人这一辈子连个家都没有,传出去多丢人。我这次过来,其实就是提前考察一下房屋布局,等过些年攒够钱在长安买房了,也照这个弄。”
黎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不对啊,按照袁哥的月俸,想要买这么大的房子怕是要不吃不喝一百多年吧。”
袁斗斗:“……”被现实扎透了心的道士不再多言,蔫了吧唧的命令黎秋以后还是少说话,这张嘴实在太会得罪人。当然了,他的性子也只能消沉一会儿,在得知傅旻打算从长安最贵的酒楼打包宴席后又满血复活。
周临原本还打算叫几十个胡姬过来助兴,结果被傅旻满头黑线的拦住了。倒不是装不下,毕竟唐朝建筑物都有一种特点——可以不精巧,不华丽,技术粗糙,但只要条件允许,家家户户都将房屋院子建得又高又宽敞。而是万一被舅舅知道自己招、妓,怕是二话不说就要放下手中事杀过来。
少年们吃酒吃到日落,直到临近宵禁四人才打道回府。
深夜,傅旻站在院中的小楼内,眺望远方,整个宅院尽数收归眼底。
这种小楼的一层是四面砖土堆积而成的墙壁,修得十分高,里面大多放一些用来整理庭院工具。二楼则完全由木柱支撑,四周屋檐挂着竹卷帘,这种特殊形状的阁楼在长安非常流行,不仅能迎风纳凉,还能欣赏风景。
头顶星空璀璨,漫天银光温柔的撒在夜晚的长安,傅旻只穿着里衣,沉默的注视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大半夜的在这儿干嘛。”谢九霄不知何时也飞了上来,对着其没好气道:“之前还教训谢恒那臭小子,说他长得矮就是因为不好好睡觉,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本大爷十六岁时可比你现在整整高出一个头。”
傅旻没有回身,语气淡淡道:“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谢哀现在在做什么。”少年手杵着栏杆,身体微微前驱,这使得他的背影更加瘦弱,仿佛是一根纤细的芦苇,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得摆动。
谢九霄沉默了,唯独这方面,自己无法去劝对方。
就在这时,傅旻再次开口道:“你给我讲讲他的事吧,说起来,对于谢哀,我尚且算是一无所知呢。”
“我其实……许多东西也不是很清楚。”谢九霄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道:“谢哀只比我小一点,是我过十岁生辰那日,大哥领进府的。当时他对外的说辞是,谢哀是谢家遗落在外的旁系。不过我们私底下都猜测,那家伙应该是我阿耶在外面跟某个身份低微的女人生下的。”
“他刚到谢家时,基本上很少说话,总是躲在暗处偷看别人。有几个族人性子暴,被他看得心烦还去找过他麻烦,现在想起来,那几人似乎之后的下场都不怎么样……”
谢九霄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息,他若是能早些发现那家伙的不对就好了,接着又道:“最开始,他好像还是个平常人,不会什么术法,不过有次谢家与几个交好的世家去山间围猎,谢哀落单遇到只老虎,关键时刻才觉醒的。哎,怎么不让老虎咬死他。”
“是啊,怎么不咬死他。”傅旻顿了一下,冷冷的重复,“然后他就开始在谢家修炼,被人重视?”
“想什么呢,”谢九霄嗤笑一声,“当年希望能为谢家效力的能人异士多如牛毛,一个旁系,就算是术士又能怎样。况且那家伙在修行这方面十分不开窍,连我那剑仆谢福都不如,还曾经私闯藏书阁被罚过,哦对了,当年执行人还是本大爷。”
之后谢九霄又断断续续说了一点,不过他与对方身份差距过大,接触实在不多,也就只能想起这么些了。
“那就奇怪了,”傅旻听后自言自语,“无论怎么想,这人都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术士,怎么可能掀起这么大风浪。”
谢九霄摇头,这也是他长久以来感到疑惑的。如果不是那“枯木逢春”的功法确实是谢家秘术,他都以为是个重名的。
“不管怎样,如今谢恒在这儿,我看着小子根骨还算不错,如果好好修炼,想必三年就能让我脱离这副躯体,以神魂的方式存在于这世间。到时候我也能用一些术法,对付谢哀那家伙想必能帮上不少忙。”谢九霄安慰少年。
“三年?”傅旻皱眉,“这也太慢了,巫族是专门修炼神魂的,我回去好好翻一翻,看能不能把时间提前点。”
谢九霄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也是,谢哀狡猾的很,若是拖得时间太长,被他发现反倒不好,我……”
“跟谢哀没关系,是我想要你赶紧重塑真身。”少年回头,对着身后的傻鸟轻轻笑了笑,不经意露出两个小酒窝,“认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我想见见你。”
风吹动,搅得树叶沙沙作响。
谢九霄不知为何,心仿佛也跟着被拨弄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少年,许久,不自在低下头,脑子一片空白,稀里糊涂的应了声。
……
次日,傅旻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后便骑着马去衙门。生死阁这回补充了不少新鲜血液,不像以前那般人手不足。于是也人性化了一回,成员们每次完成任务后都有三到五天的假期,傅旻正是借着这段时间买房搬家一口气办了下来。
不过奇怪的是,向来跟着自己的谢九霄突然说身体不适,要在家修养几天。傅旻见其羽毛光亮,精神抖擞完全不像又事的样子,还稍微问了两句。
结果对方也不知是那根筋不对,瞬间一蹦三尺高,恼羞成怒的表示自己就是有病。
得,有病就有病吧。傅旻有些无语,索性不理他,独自去上班。突然间肩膀空落落的,也没人在耳边聒噪,还真有些不习惯。
因着生死阁工作性质特殊,又隐藏在闹市中,平日里他们也不用穿官服,傅旻来得早,刚好与云汝等人撞个正着。见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碗筷,有些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吃饭啊,你不知道吗?”云汝惊讶,旋即想起对方刚上任便接连办了两件差事,基本上没在阁里待过,于是解释道:“阁里每晚都要留个人值夜,以备万一,同时也给值夜的人准备朝食。萧朝议人好,见许多人刚当差还没发月俸,担心我们在长安活得困难,所以干脆自掏腰包让对面的摊子每天早上都来送吃的,饿的人可以来阁里吃公家饭。”
傅旻点头,“确实像舅舅能做出来的事,生死阁一共也没几个人,能来吃饭的就更少了,所以也花不了几个钱,不过估计李淳风那家伙看见要跟着肉疼死。”
傅旻幸灾乐祸的想着,他早上走得急,也没怎么吃饱,于是跟着云汝去到厅堂,拿了个胡饼坐着啃。
厅堂里还算热闹,傅旻数了数,算上自己总共八个新人,此时竟都在这里。除了云汝术法特殊,身兼要职没办法离开长安,大多数人都执行过一次任务,面上的稚嫩褪去许多。
此时黎秋正一脚踩着月牙凳,手舞足蹈的给众人讲述着鄜州发生的一切。
“那姬夫人,你们不知道,变成鼻涕虫有九尺高,力大无比还爬得飞快,当时被我们打得想要跑,一出溜就窜出去,追都追不上!”
崔知泽听得惊呼,“那最后是怎么抓住她的?”
“当然是小爷……和傅兄弟。我们俩一起奔过去,与其大战三百回合,期间惊险无比,稍不注意就会丧命!”黎秋毕竟写过那么多歪诗,脑子还算活。一段普通的战斗让他说得跌宕起伏,妙趣横生,直到后方传来云汝的声音。
“真的是这样吗?傅兄弟。原来你们的任务如此惊险。”
黎秋身子一僵,转头看到傅旻,有些尴尬道:“呵呵、你怎么来这儿吃饭了。”
“怎么?我不能来?”傅旻似笑非笑的回看了他一眼,接着对云汝道:“差不多吧。”
黎秋松了口气,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你们别光听我说啊,阿泽,你不是跟严小枫和袁哥也出了任务吗?讲讲你们遇到的。”
“我们遇到的就是普通的案子,没你们的那么有趣。”崔知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就是几个倭国人在长安四处找术士,哦,不是术士,听他们说是什么‘巫族’?”
听见“巫族”这两个字,傅旻心中一紧,不动声色的追问道:“他们找巫族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们连话都说不清楚,还都是普通人,说是什么要复活他们的女王‘卑离呼’?”
“是卑弥呼,”严小枫纠正,“我去翻了一下史书,这个卑弥呼在《三国志》里有记载,据说是当时邪马台国的女皇,能呼风唤雨,会妖术,如果没猜错,应该也是个术士。”
“啧啧啧,这倭国也太不像话,怎么还有女人当皇帝,听说他们现在的皇帝叫什么皇极天皇,也是个女的,难怪那么弱。”此时一个叫方志刚的少年不屑道。
严小枫翻了个白眼,“女人当皇帝怎么了?我看倭国也还可以,跟我大唐当然是比不了,但前些年不是把新罗打得求饶吗?”
“那是因为新罗管事儿的也是个女人!”方志刚指出对方言语间的漏洞,然后梗着脖子道,“这些国家的男人都是软蛋,要是我遇到这种牝鸡司晨,小爷绝对反抗到死!”
傅旻瞥了他一眼,暗道最好记住你的话,毕竟武媚娘已经进宫,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然后又问严小枫那些倭人如今在哪儿?
“害,还能在哪儿?袁哥找到倭国的商队,收了钱就都把人放回去了,现在估计已经走了吧。说起来他们也真是奇怪,非要说什么天书指示,巫族重现人间?袁哥觉得不放心,还去问了问阁主,结果阁主说巫族都灭了许久了,还是当时全天下术士联手,用了上百年才清干净,根本不可能有漏网之鱼。”严小枫信誓旦旦的表示。
少年们面面相觑,没想到术士历史上还有如此血腥的一幕,崔知泽迟疑了下,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要灭人家族啊……”
“笨!你没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吗,我看灭的好!真想看看前辈们当时的壮举!”方志刚敲了他一下,满脸向往道。
众人也纷纷附和,唯有角落里傅旻,低头沉思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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