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上任
不同于方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此时天已经蒙蒙发亮，甚至能听见远处长安城外车马行驶的声音，这是每天早晨往城里送菜送肉的商户。
鼻尖环绕着烤肉的香气, 方才的一切凶险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元璟与崔知泽喃喃自语。
“嗯，你们猜猜, 猜对了我给你们口头奖励。”李淳风吞下鸡腿, 口齿不清含糊道。
“是幻术？”元璟毕竟见多识广些，犹豫开口道，接着又看了看自己满身泥污，“不对啊，这些都是真的，我是真的差点死在池塘里，什么幻术这么厉害？”
他不清楚，崔知泽就更答不出来了, 于是两人求救般的看向傅旻。
“不是幻术, 或者说，不完全是。”傅旻冷脸抱着膀子，对李淳风没好气道：“施术之人呢？没跟你们在一起？”
李淳风捡了几片大叶子，擦了擦手上的油，起身道：“他得集中精力看好，你都不知道那帮崽子, 有几个险些把山给拆了, 啧啧啧，现在小孩真是越来越难缠了。”
袁斗斗嘿嘿一笑, 也跟着站起来，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对傅旻道：“我说你，对我的脑袋也太粗暴了。我虽然看不见, 但听他们描述也是疼得很啊。”
傅旻若有所思，“所以，我们看到的东西是幻术，而这座山，包括山里的一切，则是确切存在的。”
“对，”袁斗斗点了点头，“想不到吧，这世间还要这种术士，随身带着一座山，这山上的一切都可以按他心意布置，他就是这座山的主人。”
元璟和崔知泽目瞪口呆，就连傅旻也忍不住挑眉，果然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然有人能支配一座山！？
袁斗斗看着眼前几个小愣头青，继续道：“那你们再猜猜，你们是怎么中的幻术？”
傅旻有些不爽对方这种招猫逗狗的语气，拿过崔知泽一直举着的灯笼，直接扔了过去。
袁斗斗仿佛见到什么脏东西，立刻闪身躲过。见此元璟崔知泽也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在灯笼里？”
“不错，”李淳风抬头看了眼天空，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领着他们去找剩下的人。
在其身后，崔知泽小声向傅旻询问，“旻哥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又是为何能想到那样破解这一切的？”
其他人也偷偷竖起耳朵。
“根据元璟的话，他跟那些没皮的东西交过手，还陷入苦战，说明那怪物攻击性很强。”傅旻边走边解释，“我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奇怪，既然摆出那么一副吓人的架势，又偏偏只盯着不动，想来这里面一定有缘由，之后就又想起元璟说过的话。”
“我？”元璟茫然，他说什么了。
“你之前讲和令师被困于梅林之时，令师不是说过‘阵法这东西，九死必有一生，只要找到阵眼就能脱困。”
“对！我想起来了！”崔知泽兴奋的拍了拍元璟，“多亏了你提醒，还有旻哥儿，旻哥儿实在太厉害了！”
经过这一晚，他已经完全变成傅旻的迷弟，望向对方的眼神全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倒是元璟，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低头不语，默默跟在后面。
李淳风与袁斗斗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了考量。
渐渐的，他们陆续找到了其他考生，每个人的境遇也是大不相同。
有的手持兵刃，在山里大山四方，没有东西砍干脆砍起树来；有的小心翼翼，利用术法藏了起来，并且反侦察能力极强，一会儿换一个地方；有的干脆原地躺下，什么都不管保持体力，以不变应万变……最惨的还是那个矮胖少年，几乎所有的事儿都被他遇见了，到最后竟活生生吓昏了过去。
看见李淳风他们，众人具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设计的，皆有些愤愤不平。
李淳风却不管这些崽子们怎么想，在收编好最后一人后，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老陶，差不多收工了！”
少年少女们只觉得脚下一阵颤动，身体突然悬空，然后齐齐摔落，等爬起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平坦的官道上！
远处走来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对着李淳风埋怨道：“山被毁成这副德行，我怕是又要养好一阵子了。”
众人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山庄里老管事。顿时更加生气，好啊！合着早就想好了！
“辛苦了，等回去让我家萧郎给你加点月俸。”李淳风说的颇为勉强，这无异于从他身上割肉，旋即转身对在场之人道：“你们啊，看阁主我在你们身上费了多少心血，以后可一定要争气。”
“够了！”清醒过来的矮胖少年爆发了，扯着脖子带着几分恼羞成怒道：“我们是来当差的，不是来被你们当猴耍的，都已经合格了，为什么还要遭这份罪！”
“谁说你们合格了？”李淳风茫然的眨了眨眼，半晌反应过来，“哦哦，好像是我，嗯……我骗你们的，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入阁，你们也不仔细想想。”
“你！”在场不少人气极，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其本身实力强悍，怕是早就有人上去拼命。
此时袁斗斗站了出来，面上难得一片严肃，沉声道：“正如我之前与你们讲过的，进了生死阁，往后出任务会遇到比这惊险十倍百倍的事，如果真的没有抱着随时丧命的觉悟，那现在离开未必不是件幸事。”
少年们脸色很那看，但依然沉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入职，就这么离开终究是不甘心。
见无人出声，李淳风叹了口气，“何苦呢，那只能我来了啊，之后叫到名字的，全都不合格，自己回去吧。”
“郭末、于夕姚、库意翰……”
被喊中的都是在今晚试炼中表现极差，众人虽说不甘，但也未多做纠缠。十五个人，最后剔除了六个。
“剩下的九个，回去收拾收拾，三天后巳时去阁里登记。”李淳风说完，刚要离开，突然被人叫住。
“等一下，”元璟举起手，深吸一口气，心中已做出决定：“我退出。”
身边人错愕看着他，就连袁斗斗都开口相劝，元璟今年才十三，又是太清宫关门弟子，甚至能跟幻术中的怪物斗得有来有往，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的术士，这种人正是生死阁需要的。
然而元璟本人却摇头苦笑，他刚来时也是志得意满想要大展拳脚。但被困于泥沼的那一刻，什么门派，什么骄傲，全都被抛在脑后，在那一瞬间，他只想活下去！
在被傅旻救后，听到他对于困境的分析，元璟方才如梦初醒，一直以来斩妖除魔，厉害的不是他，而是他师门。自己不过是沾了太清宫的光，就连战斗，都是依靠师长赐下的法器。
此时的元璟已经不想再做什么大英雄，方才的恐惧已经将他击垮，他只希望能回到道观，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袁斗斗还想挽留，被李淳风拦住了，“能够认清自己也是件好事，我会跟太清宫那边打好招呼，你放心回去吧。”
接着又环视一圈，“还有谁想退出的吗？，没有的话就按我之前说的做，都散了吧。”
从早上的武试到如今，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就连傅旻这种体力怪物都觉得有些累，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少年少女们拖着疲倦到极点的身躯回到长安，互相打了声招呼后便分开。
家中舅舅已经命下人备好热水，见到外甥回来连忙上前，“怎么样，可是有伤到哪里？李淳风那混蛋，我要过去非拦着不让，给舅舅看着。”
“没有，谁能伤得了我。”傅旻被这副哄幼儿园小朋友的口气弄得哭笑不得，但还是乖乖站好让萧进检查。
在确定他无事后，萧进松了口气，“你啊，你说你今天跟王家小郎打的那场，也太不像话了！”
傅旻以为舅舅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太原王氏而起埋怨，有些心虚的闭口不言。
“他打你，你开场连动都不动，虽然最后是你赢了，但有没有想过万一王令学有什么阴险的法器偷袭呢，应该一开始就让他动弹不得啊！”
“啊？”望着怒火中烧的萧进，傅旻有些懵，半天，迟疑道：“你、你不怪我吗？”
这下子轮到萧进讶异了，“我怪你什么？”旋即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叹了口气，萧进眉眼温柔的看着眼前少年，“你是觉得我害怕太原王氏报复到自己身上？”接着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确实，太原王氏别说是我，整个萧家都惹不起，更何况王皇后那个人睚眦必报，若是伤了她的亲弟弟，定然不会让所有人好过。”
傅旻忐忑的低下头。
突然，他感觉自己头发被人狠狠揉了两下。
“傻小子，”萧进轻声笑了笑，“你舅舅自幼在萧家不受重视，除了阿姐没人在乎我。如今孑然一身，在这红尘中唯一的牵挂便是你，没有什么是比你的安危更重要的。所以，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莫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保护自己最要紧，听懂没有！”
“……嗯。”
傅旻抬起头，半晌，重重答应了一声。
……
三日后，傅旻来到棺材铺外，这次他没有骑马，而是雇了辆牛车，毕竟那种大宛马太过显眼，骑着其任职终归有些不好。
原本他想着跟萧进同乘，谁知这次轮到舅舅拒绝，说什么自己如今是管理层，若是跟亲外甥走的太近会引人闲话。
没办法，傅旻只能独自前行。
这回开门的依然是那个老头，不过虽说还臭着脸，起码嘴上没再骂骂咧咧，估计是因为如今大家都是同僚了。
对于生死阁的布局，傅旻已经了然于胸，也没让人带路，直接走到厅堂。
门口坐着的是之前那位“老陶”，看见傅旻一下子就笑了，“我记得你，那晚就你对山的破坏最小，还是唯一一个破阵的，不错不错。”
“这位……”傅旻想要打声招呼，他对对方的术法很感兴趣。
“叫我陶老就行，这里除了阁主所有人都这么喊我。”陶老笑眯眯的也很随和，完全看不出那夜的阴森模样。
“陶老，你在这儿是做什么？”傅旻好奇问道。
“哦，对了。”陶老拍了下脑门，不知从哪儿抓了个包裹扔了过去，“这是官服，你去里面换好，然后到偏厅等着，我给你们讲点常识之类的。”
“你还负责这个？”
“没法子，”陶老皱起满是皱纹的脸，“阁里其他人要么资历不够，要么就在出任务。阁主比秋天收租的恶吏还狠，巴不得把人当毛驴用，我这才会长安几天，又是帮着考试又是带孩子的。”
之后又打量了下傅旻，有些不怀好意道：“我看你小子，也是块不错的材料，若是能活下来，做个三五年的，估计也要跟我一样受苦受累。”
傅旻不寒而栗，连忙收下包袱不再多言。
唐代官服承袭前制，为圆领袍服，前后襟下缘各用一幅整布接成横襕。七品官的衣服为浅绿色，配着银带，不仅如此，官员还要头戴幞头，脚穿乌皮六合靴。
这一身若是长相普通的人来穿，怕是跟柳树成精没两样。偏偏傅旻身姿挺拔，这两年又抽条了不少，肤白俊秀，配上浅绿的衣服，仿佛青葱般水灵。就连谢九霄都哼哼唧唧的表示臭小鬼打扮起来还算人模狗样。
傅旻本人倒是没想太多，换好官服便来到偏厅，此时除了尚在养伤的王令学，其他人已经差不多都到了。
说来也是老天保佑，黎秋云汝崔知泽他们三个竟全都走到最后，见到傅旻，三人一起挥手让他过去坐。
傅旻微微皱眉，他不是很喜欢与人交往太过紧密，也习惯了独来独往，之前不过是想多了解下其他术士，如今再凑在一起早晚出问题。
然而黎秋仿佛吃了千年人参果，亢奋异常，没等傅旻拒绝的话说出口便拉着他过去。
“哈哈哈，傅兄弟，你看我这身！怎么样！精神吧！我竟然当了七品官！跟县令老爷一个品级，等见了师父师叔他们估计要羡慕死了！”黎秋叉腰大笑，周围人被其感染也都有些志得意满。
说起来黎秋也确实是幸运，连傅旻在密林中都走了不少弯路，见落单迷路后干脆躺着睡大觉。李淳风找到他时都要笑疯了，也许是此等大条的神经对了其胃口，所以黎秋算是真正的“躺赢”。
“哎呀呀，年轻人就是有活力，我离着老远都听到你们笑声了。”这时候陶老慢悠悠走了进来，笑着跟他们声招呼后又道，“今日还不算正式上任，主要呢，是让我来给你们讲讲术士的东西，毕竟你们来自五湖四海，又的甚至第一次离开家门，所以都好好听啊。”
陶老意有所指的扫了眼过于兴奋的黎秋，黎秋立刻正襟危坐，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走神插嘴。
陶老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咳了两声道：“你们也都清楚，我们术士呢，人还是比较少的，以前大家都以为，这东西就是天生的，凡是术士，都是从小就有天赋。但近几十年发现也并非如此，有些普通人受了邪祟的刺激，也会激发身体里的「気」，从而或者被吸引来的邪祟莫名其妙的杀死，或者走上修行之路。”
“至于术士为什么能成为术士，这件事没人清楚，阁里有个疯子，研究这东西都要研究入魔了，你们以后见了他不用管。”
陶老似乎想到什么，不由打了个冷颤，旋即继续道：“说回正题，我们术士其实也分为好几种，之前有人给归为四个类别，分别是「体量型」、「咒玄型」、「造化型」和「附生型」，比如说我和那个姓黎的小子，我们都属于造化型的，也就是能凭空创造出一些东西。”
“像云汝、严小枫则是附生型，依靠不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去解决麻烦。像道士、西南的苗疆蛊人，这些都是咒玄型。而力气、速度这些为体量型，这一类术士是最多的，同样上限也最大。”
“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些划分呢，是因为邪祟其实也有不同的种类。如果遇到的是那种力大无穷，失去理智的，咒玄型的术士就不太好出手，毕竟皮糙肉厚，你们术法对其伤害有限，这时候如果真解决不了，利用传信的法器通知阁里，几天后会重新派人过去。”
众人听得入神，他们大部分都接受的是家族或者师门传承，何曾知道对付邪祟还有这么多说道。
就连傅旻，虽然自己的巫力跟术士不是一个体系，但也十分感兴趣。并且他意外发现，肩膀上的谢九霄听得比他还认真！心中不免有些好笑，对方整日嘲讽自己土包子，现在看来他也差不多。
如果现在戳穿这傻鸟，估计接下来的三个月都没有好日子过，于是傅旻干脆别过头，装着看不见。
陶老掏出腰间酒壶，喝了口酒，稍微润了润喉咙，继续道：“出了这四种，还有零星的能力过于古怪，比如数量很少的「匠人」，他们没有别的本事，但却可以协助人制作法器，所以在术士中很受欢迎。一个匠人往往有十几个靠山，你们若遇见千万不要得罪。”
“阁里面有个万宝楼，里面的法器也算比较多了，不过这东西用处也有限，我看许多年轻的术士仗着家底厚，全靠法器，日后真遇到难处怕是有的苦头吃咯。”老陶摇了摇头，似乎对“法器”这种东西颇为不赞成。
之后有讲了些术士间的规矩，以及各种邪祟的特点，虽说被李淳风强行拉过来当老师，但他的个性还是十分认真的，直到太阳要落山，方才宣布下课。
几个时辰内接受了这么一大堆知识，众人都想回去消化消化，连黎秋都不闹了。
傅旻穿着官服，起身离开偏厅，然而刚走两步就被人叫住。
“大外甥，大外甥！”李淳风夸张的挥着手，最后在少年杀人般的目光中讪讪闭嘴，“咳，傅旻啊。”
“什么事，”傅旻冷冷问道。
“那个明天，有个任务，上面特意点了你去做。”李淳风嬉皮笑脸。
傅旻错愕，他刚刚上任，能有什么任务，于是疑惑的开口。
李淳风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北边，“大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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