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定定地看着她,容景面不改色的表情有松动的迹象,存在的时间很短,须臾间又变得波澜不惊。
姜糖以为是错觉,像他这样的人除了真笑或是假笑,只剩余面无表情,从来没见过任何较大的起伏变化。
两人眼对着眼。
姜糖从黑曜石般平静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投在他的瞳孔里。
因身高差距大,她被迫一直仰着脸,片刻后,头抬得有些累了,随即低下来。
夏日的大风刮来,在岩洞内打了个旋,发出呜呜的声响,伴着她轻微的声响传过来:“我说的是真的。”
他啧了一声,垂眸道:“练得如何?”
“挺好。”姜糖大言不惭地接下话,毫无狼狈形象的自觉性。
“看来是我多虑了。”容景倒没想到她还能继续嘴硬,唇角勾出一抹笑,直起身子,抬脚欲走,“你可以继续——”
他走到了岩洞外,泼墨般的黑发用一根玄色发带简单地绑着,迎风飞动,似要乘风而起的姿态。
“等等。”
姜糖硬着头皮叫住他。
容景停住脚步,但未回过头来:“嗯?”
仿佛再不说,他就要立即离开。
姜糖神色挣扎,不肯把尴尬的事实说出来,又不愿放过解救自己的机会:“其实我说的不是真的。”
他转过身,作势听她回答,唇角微弯,总觉得下一刻就要发出嘲讽的笑声。
姜糖闭上眼,厚着脸皮理智气壮道:“是石头先动的手。”
容景动了动嘴角。
还不等他出声,姜糖立马补充,睁着眼皮说瞎话:“它可能是成了精。”
他噗嗤笑出声,反问:“成精?”
姜糖视死如归般点头。
他俯下身,仔细观看,竟点头承认她的话:“似乎确实成了精。”
姜糖:“?”
一双乌溜溜的明眸睁到最大,脱口而出:“啊,真的吗?”
像是觉察到此话和先前的解释产生了矛盾,她又立即捂住嘴巴。
容景装作没听见:“确实。”
姜糖信以为真,可怜兮兮道:“你能帮我吗?”
闻言,他蹲下来,拂过她微红的皮肤,似笑非笑道:“什么忙?”
“你帮我把它们抬走。”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长袍和长裙拖在身后,像是两个交缠在一起的尾巴。
从系统的上帝视角看,实在太过暧昧了。
曾经容景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它的脑子里蹦出来,当时他说是为了另一身份才顺便救下姜糖。
但此刻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正当系统怀疑宿主的动机和话语时,容景蓦地站起来,表情恢复到无波无澜,居高临下。
“我可以帮你,但你用什么交换?”
系统松了一口气,心中释然,还是那个原模原样的宿主。
反复无常的行为,让姜糖怔楞了一下,有些委屈,容景怎么这样小的忙都要条件。
脑海里搜索仅有的物资,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干巴巴道:“先欠着,行吗?”
他扫过她抿紧的嘴巴,慢条斯理道:“我考虑考虑。”
姜糖坐到地上耐心地等,另一只手闲不住地绕着一缕发梢。
黑漆漆的眼眸从她的手指、发梢上掠过,移到黑沉沉的岩洞内部,容景转而提出一个疑问:“你为何不离开此处?”
岩洞并非是常住的好去处,即便在夏季,也是阴暗潮湿。
空气湿淋淋的热,仿佛待在热腾腾的蒸汽中,无端生出些心烦气躁。
听到他的话,她小声嘀咕:“还不是那个抠门的闻镜。”
声音轻微几乎无法听清,可容景是大乘镜真君,耳清目明,立即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词。
抠门。闻镜。
“?”
像是觉得荒谬,他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竟然会听到这样形容他的一句话。
一时之间,岩洞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中,只余蝉鸣声声,随风声穿过两人的耳际。
容景咬着牙齿地重复道:“抠门的闻镜?”
姜糖:“你听见了?!”她连忙抬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真的生气了。
额头都隐隐发红,她眨了眨眼,不解地注视着他的额头。那处又很快地消去痕迹,重新恢复到了光洁白皙。
但他的脸绷得死紧,好像在压抑着某种克制不住的情绪。
从来没有人在面前诋毁过他,还能活下去。
系统叹息道,姜糖死定了,可惜宿主花了这么多工夫浪费在她身上,却没得到相应的回报。
容景扫过她的脸。
姜糖眼眶红红的,好像快哭出来了:“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都第二次了,她真是一点教训都记不住。
难受的情绪在胸口萦绕,她将容景当成朋友,可在他的心里面,最重要的还是闻镜。
系统长吁短叹:道歉有用的话,那些惹怒宿主的人都白死了。
譬如那个越水瑶,说他丧心病狂,再往前些,擅自闯进天鹤殿的女人,更久之前,违背他命令的长老和弟子,都死在了沾满鲜血的流月剑下,或是被召风术吹到苍岭山的崖底,落得个坠崖身亡的下场。
容景不作声,目光停在她蒙着水汽的眼眸上,那双往日灵动扑闪的眸子像被一层雾气遮掩,隐约瞥见其中的委屈之意。
过了很久,他收回视线,撇过头不看她,盯着洞外头射下来的光,轻飘飘说了句。
“没事。”
系统:???
没事。
没事没事。
没事没事没事没!?
它呆了,心神恍惚,一个不慎将屏幕调出来。
屏幕上的大圆脸和容景对上视线,他脸色骤变,似乎对它的误操作很不满意,拂手一拍,就把屏幕拍飞。
浅蓝色的屏幕砸到山壁上,发出喀嚓的声响。
系统骂骂咧咧地关闭。
姜糖捂着眼睛偷看,一边装作哭泣的样子,听到容景谅解她后,悄悄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不敢让他发现自己在装哭,她吸了吸鼻子,抹了几下干燥的眼皮,揉得眼睛通红才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说:“你答应帮我忙了吗?”
这事还未解决,她的手指还悲催地卡在石缝里。
容景简短地嗯了一声,指尖灵力浮动,几缕若隐若无的白雾包裹住石头,将它们往两边移动。
手指被解救出来后,姜糖忙把御水铃拾了回来。
“走吧。”他转过身,抬脚往洞外走去。
姜糖站在原地,犹豫不决道:“我还不想走。”
继而声音低落:“走了就没人给我送饭和水了。”
蓦然间,回想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容景大抵上明白她为何会说自己抠门,对“闻镜”抱有极大的愤怒了。
一个猜测在心中渐渐形成,他从袖口掏出两颗上品丹药,递到她的手心上。
“这是辟谷丹和辟水丹,能够维持一个月的效果。”
补充道:“再加一个条件。”
姜糖点头如捣蒜,笑容灿烂地接过来,像是生怕他反悔,抬手立即咕噜吞下去。
系统有气无力地发出质疑:“你不是说要回收恶意吗!?对她这么好,回个屁啊。”
辟谷丹和辟水丹属于上品丹药,非等闲弟子拥有,就这么轻易给了利用的人?
系统真是气坏了,觉得他不务正业,莫名其妙!
容景一声冷笑,反问道:“她死了怎么获得恶意?而且——”
“不如让她亲自见一见‘闻镜’,可能效果更佳。”
……
玉音笔碎裂的声音传到黄衣女子的灵识中,她的头剧烈地痛起来,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认为容景是怎样一个人?”
“此人丧心病狂,竟然联合姜糖谋害素怀心。”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这词真是十分贴合。”
黄衣女子脸色大变,迅速摇动御水铃,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越水瑶死了。闻镜掩藏了真实的身份埋伏在后宫之中。”
“他发现您了吗?”闵君仁急速问。
她的声音清冷,带了丝深恶痛绝的情绪:“还未。”
“那便好。”
闵君仁庆幸道,他目前暂时不想和闻镜硬碰硬。
闻镜的身后有整个极寒门,是修真界最强盛的门派,弟子修为高强,排名前五十的顶端修士统统在他的麾下。
而四象宫,差距不是一丁半点。
即使有黄衣女子的相助,也没有一丝一毫能够战胜他、抢夺灵脉的胜算。
“请您查出闻星剑的死亡原因,到时候昭告天下,让闻镜身败名裂!”
闵君仁早已作出了计划,只等着她同意并实行。
却未料到她冷淡地拒绝:“我自有主张。”
又是这句话,闵君仁咬牙,略带强硬道:“请您遵从我的计划,不可擅自惊扰到他。”
黄衣女子的声音中淬着寒冰,如小刀般刮过人的耳廓。
“我已等不及了,要他死,即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