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千金不换(二十九)
有人无奈受困于宅,有人却在隆冬时节抛头露面,将六部朝堂上下走了个烂熟,连年底时都没歇着。
景王已许久不曾来内阁了,阁中的大事却有袁阁老与赵元直商定。袁阁老因连襟的缘故极少拿主意,索性学起先帝派头来,遇事便拖,或甩手给赵元直。赵元直倒是公平,并不偏颇或孤立谁,大家有活一起干,谁也跑不了。可近月来大家发现,光献郡主常出入内阁,起先都以为是来重游小阁老办公之处以作缅怀,然而总见她伏在桌上执笔疾书,来得早,走得晚,像是邻家早出晚归的神秘街坊。唯有白隐秀、赵元直常出入堂内,能同她说上几句话。
联想起景王自秋后便不常露面,于是众人猜测,帝京要变天,内阁要易主。
可换代哪有这样容易?不同的声音立时四起。
“虽是皇室血脉,可话又说来,到底是女流。”
“从前也不常见,不过听闻郡主有些孝心,常侍奉谢妃。”
“孝心?光有孝心何用?自小品性如何,御下待人如何,庠序课业如何,哪一样不要深究?”
说话的是几位诰敕上的舍人,既瞧不起窝囊皇帝,也瞧不起女流。
方圆与张忱等人老神在在地低头忙着自己的事,垂着眼只当听不见。
可陈九和却听不下去,他起身辩驳:“闵孝太子在世时,怎么没听你们这样说?”
闵孝太子的愚钝早年是出了名的,连皇帝亲爹都不
喜。
一舍人道:“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你们是不是没生过女儿?”
“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陈九和有女儿,有些听不得男女别论,气血一上头,上前撸起袖子就要同人理论。笔杆子打不起来,骂人时一个比一个狠,书念得越多,骂人骂得越不带脏字儿还能气死人。
林嘉木见争吵声越来越大,赶紧将人拦住。
“你做什么?你当这是何处?!”林嘉木拼命拽着他向后走,“你打算闹事吗?”
陈九和不悦:“嘉木,你拦我?你心悦郡主,我替她说话,你居然拦着我?”
林嘉木还未来得及解释,另一边白弄儿带着人进了内阁。
白弄儿扫了阁臣们一眼,昂首道:“诸位是国之股肱,何必闹得这样难看?”
说归说,可他做事比文臣更难看,当下便命人将几位舍人统统带走,连陈九和都没放过。
“你怎么什么人都抓?!”陈九和经过白弄儿时还挣扎了一下,“我可是站在郡主这边的!”
白弄儿扫了他一眼,笑笑说:“陈大人这话说得不对,什么站在哪边?内阁是大魏的内阁,从来不是谁的内阁。只要日后有争吵或犯事的,我便要带走。”
陈九和听得垂头丧气,没想到白弄儿看向林嘉木,指着他道:“小林大人,你也请吧。”
林嘉木一怔,又觉得不可思议,还未反应过来,也被人架起了胳膊带离。
就这样,内阁一下少了十
几个人。若是阁中养只狗吠了两声,恐怕也要被带走。
国之股肱嘛,自然不会轻易下狱,不过是被白弄儿带去禁中关了会儿。
陈九和与林嘉木坐在一起,此时的陈九和十分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嘴巴——他多管什么闲事!
“白弄儿只听郡主的。”陈九和斜着眼看林嘉木,“你跟郡主怎么回事?你是得罪了她了?”
林嘉木摇了摇头,忽然又点头,最后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看他这副模样陈九和便知道了个大概,于是反过来劝他:“没事儿啊嘉木,大不了咱们一起受罚。”
约坐了俩时辰不到,白弄儿进来了,命人将他们放出去。
“阁部内寻衅滋事,这事可大可小。”白弄儿对他们道,“罚俸半年,杖五等年后再打。”
二人懵在当场,完全没想到不过是一句话而已,竟会罚得这样重。
林嘉木动了动唇:“这是…郡主的意思?”
白弄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
陈九和见他脸都白了,伸手拉起他便离开。
回去的路上,陈九和怕他不开心,便来哄他:“你别难过,郡主刚来内阁,这是杀鸡儆猴要立威呢。她应是认为你我同她早先便认识,熟人方便下手,没准儿事后会着人知会咱们一声呢——那五杖什么时候不能打,白弄儿是手瘸了不成,非要放在年后打?显然是她想做个一视同仁的表率…”
陈九和劝后,林嘉木也渐渐释
怀。
可等俩人回到内阁后,那三位先挑事的舍人却只是被问了两句话便放出来,既无罚俸又无杖责。
陈九和气得几乎吐血,下值时还黑着一张脸。林嘉木更不必说,头都抬不起来了。
萧扶光离开时,恰好看到他俩并排走,两张脸
都似锅底。
她伸手想要招他们,可华品瑜却到了门外,要同她一道回定合街。
萧扶光想了想,还是同华品瑜共乘一车,一道离开内阁。
华品瑜收了拂尘,对萧扶光道:“小狐狸,为师刚从万清福地回来。”
萧扶光抬眼看他,见他白发如雪,面容却似青年郎君。这样的人真的很神奇,难怪皇帝一直找他论道——她若是再老上几十岁,恐怕也会天天拉着华品瑜问他是如何养的。
“我知道。”她指着他的衣裳道,“老师今日穿了道袍。”
华品瑜并不爱穿道袍,他年纪虽大,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平时常穿对襟衫子系高腰封,这样显得年轻一些。去万清福地时才是迫不得已将道袍氅衣招呼在身上。
“皇帝今日有些奇怪。”华品瑜道,“他忽然说近日修行受阻,想要寻人助他。”
萧扶光不觉得稀奇,皇帝没事儿就炼丹给人吃,还杀妾杀子杀孙,这样的疯子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他要人如何相助?”她蹙眉问,“该不会是想让您留在万清福地助他修行吧?”
华品瑜微微一笑:“他倒是想。可我吃了多少
年的饭,还摆平不了他这么只困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