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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扒了皮抽了筋儿,我依然记得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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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时光过的真快。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阿利也上学了。

    阿利长大以后才知道:人世间不老的,只有空间和时间。最易老的是容颜;最易变的是人心;最受伤的是女人;最无奈的是嫁错汉;最……凡此种种,可是有的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事儿也不由己!

    原来的家里只有哥哥一人上学,现在又增加了阿利,父亲一个月15元的工资,去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的10元后,剩下的就远远不够花了——即使打了会。打会的钱到手儿需要时间的。钱没到手儿的时间咋办?

    就在那个月,打会的钱到手以后,爸爸将一个人请到了家里。

    他姓蒋,在这里姑且就叫他蒋叔吧。

    头一次来我家里的蒋叔,三十岁挂零儿,瘦高个,大约是1.70米左右,长头发中分向两边,眼仁儿发黄,不是又黑又亮的那种。可能是抽烟的缘故,他有一口黄牙。是先笑后说话,无论是笑还是说话,都会露出那一口黄牙。父母都是大实在人,人善心好,待人真诚,阿利感觉到他不真诚。从见面的那一刻起,阿利就不喜欢他,觉得他有点儿像电影《节振国》里面的叛徒夏连凤。

    不过年不过节的那天,母亲早早地起来,等到合作社开门后就买了点儿肉,买了一条鱼,拿出了三个白果。白果是当时的稀罕品,母亲从来就不给我们吃,每次买回家,母亲都是“二、四、六、八……”数上数儿的。母亲连炖再炒,独自忙活了一个上午,特意做了三个菜,都是我爱吃的:一个是现炖的方块儿肉;一个是现炖的鱼,还有就是大葱炒白果了。

    炕上的小饭桌上已被摆满。父亲对蒋叔是毕恭毕敬,亲自上桌陪他喝酒。

    蒋叔看着三个孩子笑了笑,说:“要不然也让孩子们上来吃吧?”

    “不用,不用。”母亲对哥哥说:“你带他们出去玩,吃饭了我喊你们。”

    等我们回家的时候,蒋叔喝高了。父亲将15元钱给了他,非常诚恳地对他说:“兄弟!多费心吧。”

    蒋叔呲牙笑了一下:“x大哥!咱俩没说的,你就放心吧。”

    后来我才知道:父母好吃好喝地招待蒋叔,是让蒋叔帮忙买200斤的棒子面儿。因为当时市面儿上根本买不到!也根本没有卖的,谁要是敢卖,谁就犯了投机倒把罪。蒋叔是回老家的庄子里,从知根知底儿的人那里去买。

    第二次见到蒋叔是在七天后的一个下午。那天父亲还没有下班,当时只有母亲、哥哥和阿利在家。母亲看到蒋叔用自行车驮着两大袋子粮食,喜悦之情挂在脸上,赶忙让哥哥搭把手儿,将两袋子粮食用极快的速度抬进了屋里。之后母亲就开始做饭,给蒋叔包饺子了。

    阿利正在炕上的小桌上包书皮儿,可怎么包也包不好。坐在炕沿上的蒋叔见状,微笑着对我说:“来,我给你包,这样包。”阿利看着他包完,心里挺感激,但没有说话。

    “傻孩子!也不知道说谢谢。”母亲右手端着盛着饺子的盘子走了进来,放在了小桌上,左手递给蒋叔筷子,说道:“快吃吧老弟。累坏了吧?这下好了,孩子们又有吃的了!谢谢你啊!”我看得出来,母亲是由衷地感激他。

    “大嫂子!你客气啥?我跟大哥没说的。”

    蒋叔买的棒子面儿,第二天母亲就给我们蒸了一锅窝头。打开布袋时,随便抓一把一闻,就有一股霉味儿,蒸熟了的窝头是又苦又涩,还有些牙碜,根本就没法吃!吃着窝头,父亲边吃着窝头边生气地说:“看着他平时人模狗样儿的,办的这是啥事啊?”父亲是老实人,但这事儿是偷着求人家的,又不能说,心里总是感觉着窝火。后来母亲又从别人家借了点钱,买了好的棒子面儿与发霉的棒子面一起掺合着吃。

    第三次见到蒋叔的时候,是一个礼拜天快中午的时候。母亲和三个孩子都在。

    蒋叔兴高采烈地来了,一进门就喊道:“嫂子!我大哥说让我务必来一趟,说你有事儿,有啥事儿啊?”

    “也没啥事儿,就是挺感谢你的,请你吃顿饭。”母亲笑着说,“大兄弟,你先坐着,我去做饭去,一会儿唠。”

    今天的饭菜很简单。母亲就干炒了一个大白菜,蒸了一锅窝窝头——没搀和好棒子面儿的窝窝头。

    母亲招呼着仨孩子和蒋叔,一起围坐在了小桌旁。

    “他蒋叔,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儿,赶上啥就吃啥,也没特意给你去买。饭菜不好,就将就点儿吧。”

    蒋叔笑了笑:“嫂子!客气啥呀,本来就是有啥就吃啥呗。”他抄起了筷子。

    “给!你尝尝这窝头咋样,还可以不?”母亲随手就递给他一个窝头。

    蒋叔咬了一口,嚼了两下,随后就吐在了地上:“哎呀!还有发气味儿?嫂子!这……也没法吃啊?”

    母亲端起了那冒着热气的窝头,说道:“我和你大哥,还有这三个孩子都在吃。”母亲看了他一眼,放下窝头说:“知道是谁买的吗?”

    “不……不知道。”蒋叔的声音不大。

    “我告诉你:就是你买的!还有一百多斤呢。”

    “我……”

    “你大哥和我都是实在人,也都是老实人。对你像亲兄弟一样!好东西我们可以不吃,孩子们也可以不吃!你曾夸下海口,说是又便宜又好,绝对没问题,所以才求你的!连你都咬一口吐在地上,而我们呢,再难吃也必须都得吃掉!那是我们一家子的口粮啊!”

    蒋叔低着头不语。

    “兄弟!做人不能坏良心啊,你说是不?”母亲望着他,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嫂子,我……”蒋叔低着头,一直都不敢抬头看母亲。

    “没事兄弟。有时间可以常来坐。你二侄子一直都夸你书皮儿包的好呢。”母亲笑着对阿利说“是不是儿子?”我望着他,没点头也没说话。

    “那啥……那嫂子,我就不吃饭了,我还有事”蒋叔有点着急走了。

    “行啊,你忙你的去吧,有时间就来家坐坐。”

    “嫂子!对……对不起啊,”他站起身,朝着我们几个人鞠了一躬,就转身匆忙离去。

    以后父亲再也没有跟他交往,我也就再没见到他。当时的我心里只有恨,恨他让我们一家5口吃了两个月的发霉棒子面儿——比市面上贵很多的棒子面儿!即使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的模样历历在目,那是一个小人。即使他被扒了皮抽了筋,皮囊没了,但本质还会在,本质依然是不会改变的。

    长大以后的阿利才知道,这样的人哪儿都有。有的人是损人而利己,而损人不利己的也大有人在。

    与那个时代的人比,人心不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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