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三访无渊山
崮良县县衙院墙外的场地上,正值休沐的吕京同正在和几个衙役、三五孩童一块蹴鞠。
“嘿!大人小心!”
正当薛定摇从马棚里牵马出来时,传鞠的吕京同一个趔趄不慎传到了马棚。薛定摇眼疾手快腾身一跃,将这圆鞠传回场地,站定后说笑道:“京同,若是惊了我的青骢马,你可就得把你的俸禄赔给我了!”
吕京同闻言赶忙跑来:“大人,你去哪?不会是,无渊山吧?”
薛定摇捋着青骢马脖子上的鬃毛,心里七上八下道:“再去碰碰运气吧。若能在春收前后得到秋风居士相助,布局好蓄水防洪的沟渠,今年下半年老百姓的收成就能有保障了。”
吕京同点了点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言语间放下挽起来的衣袖。
“不必了。”薛定摇赶忙阻止,“前段时间你帮我整理刑名卷宗,累坏了。好不容易休沐,就跟大伙儿放松玩玩吧。要不然,人家该说这新来的县令不体恤下属了。”
玩兴正浓地吕京同看了看场地上的大伙儿,实在也是玩心难舍:“呃······也行,那大人你,早去早回。”
待薛定摇从府邸赶到无渊山上时,已值晌午。天水郡的天气向来阴晴不定,虽说四月份的天气,一到晌午竟然也能给人一种流金铄石之感。
薛定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脱下长衫搭于手臂上。刚要敲门,这时候恰好遇上易符背着背篓出门。
但见薛定摇上前一步礼问道:“易符小弟,又见面了。但不知你家居士今日在家吗?”
易符开怀道:“今日薛大县令你算赶上了。在家在家。”
薛定摇喜出望外:“此言当真?”言语间兴致冲冲地抬起步子就要上前一步。
但见易符却拦住她道:“欸欸欸,别着急啊。居士虽然在家,但是前几日受了风寒,正在屋内泡药浴呢。你现在进去,不合适。”
薛定摇知会其意随即道:“也对。那我,静候门外。”
易符古灵精怪地看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劳力,当即回身到院落内又拿了一只背篓、一把镰刀。没等薛定摇反应过来,就把背篓挂在了她的肩膀上,坏笑道:“你也别静候了。随我来。”言语间挑了挑眉毛。
“又去,砍白菜?”薛定摇往后掷了掷身子看着比她还高的背篓,无奈着摇了摇头问道。
“非也非也。跟我走就是了。”言语间推着薛定摇就要往山后走去。
顶着愈来愈烈的日头,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茼蒿地,薛定摇缓缓挽起衣袖裤管,长叹了一口气。
易符背起已经装满了茼蒿的背篓,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我先把这装好了的一篓带回茅舍,你努力哈。”
薛定摇被热得涨红了脸,无奈间一脸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理亏的易符垂着眼抿了抿嘴唇;“好人做到底嘛县令大人,一会儿留你吃饭。”
薛定摇举起手指刚想说些什么,怎奈易符压根儿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当即一溜烟儿跑了。
看着远去的易符,高高的背篓遮住了半大个人儿,薛定摇苦涩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算了,你也不容易。”
只是当下的日头越来越高,薛定摇埋头割茼蒿、又起身放到背篓里,在俯仰之间消耗着体力,加之身子正值月事,不多时便满头大汗。汗流浃背之间,只觉衣衫将前胸后背贴合得喘不上气。薛定摇头脑眩晕着,热得有些发懵。起身定了定神,见四下无人,周围又有茂林灌木遮挡,索性躲身到了灌木丛里,将束缚上身的宽带解下,身上只留得一件薄衫。影影绰绰间颇能见得女子婀娜身形。
“青苔正滑,当心脚下。”
正当薛定摇躲在树木丛林纳凉之季,却惊闻山路上有人说话。一瞬间本能惊觉,但见她以最快的速度束好上身、规整好衣物。强装镇定地走到了茼蒿地。四周观望一番,却又不得见任何人。纳闷之际却也不敢再肆意纳凉,于是就又拿起镰刀埋头苦干起来。
“农家!日高气燥,路过贵宝地。借陇前树荫纳凉一番呐!”
听闻陇上有人喊话,薛定摇即刻直起了身子。慕然回首间,一风度翩然的男子立身于树荫之下。但见他身着一袭竹叶青色的长衫宽袍,手持水壶,长发半绾。眉眼如画、气韵不俗。给人的感觉,是儒雅学者的清癯风范、是遁世而隐的仙风道骨。
薛定摇从茼蒿地里缓缓走来。临近驻足,伸手作请道:“近日气候热得反常,公子请便。”看着这令人仰止的气度,薛定摇似乎猜测到了此人的身份。但是见他并未自报家门,也就没有试探戳穿。
但见那人深情款款而又满眼欣赏地看着眼前的薛定摇,心里默默道:“好一个知礼知义、英俏翩翩的将军县令。”思索间亦伸手作请,二人随即落座于树下青石上。
但见这青衣男子借着薛定摇方才所言,抬头看天道:“天地乾坤,相辅相生。气候反常,便是天时无常。天时无常,岂非无道吗?”话音一落,眼睛也落在了薛定摇身上。
薛定摇闻言更加笃定了他的身份,会意一笑道:“寰宇之内,日夜轮转,四时更替,无常才是有常。有常是道,无常也是道。”
“既然有道,为何边关战火频发,为何州郡地方民生凋敝呢?儒法国家,其道之所求,在天人合一。所谓天者,一为天时,二为生民。当今的治世掌权者,何故敬天时而罔顾民生呢?”那青衣男子再次开口道,扭头看向远处。
薛定摇自知这也是当世之积弊。闻言喉头攒动,半晌开口道:“正因如此,我辈中人才更应以身入局,上安朝廷社稷,下谢黎民百姓。为朝廷建言献策,以图扭转乾坤。”
“哈哈哈!”那青衣男子闻言开口大笑。
薛定摇不解其意,开口问道:“公子何故发笑?”
“扭转乾坤。”青衣男子重复了一句薛定摇的话,眉眼忧愁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起起落落。从建朝,到鼎盛,到颓落,再到中兴,最后陨落。历久弥新,新而复旧。太阳底下哪里有什么新鲜事呢。人们用才智去构建权力、打造官场,又通过权力层层级级的下放去实施统治。凡属盛世,权力在智慧的加持下,大多平衡而向善,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就有盼头。而到了乱世,最为显著的通病就是统治的失范、失德,至于这个通病的原因,归根结底是权力出了问题。官场的风向被少数的利益集团扭曲、倾扎,官场的权力被这些利益集团的腐败分子把玩、愚弄,雪球越滚越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集体失智、全部犯傻,最终,引领一个朝代崛起的政权必将因为政权内部的失范导致这个朝代的垮台。这不是偶然,这是必然。所以我笑,笑的是公子你看不清机要规律,以身谋事,改变不了任何结局。不如辞官归去,遁世而隐,望岫息心。做个逍遥散人呐。”